風鈴的呢喃

[小逢 10]

國三的生活，每天都是忙碌的過著，徐楓翎也不例外。

凌晨三點半才依依不捨地放下歷史課本上床睡覺，早上六點又馬上爬起來準備七點半的補習班上課，她的睡眠根本就不充足。

楓翎眼睛半閉著，輕輕地靠在公車的扶桿上，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而真的不是我在說，ＸＸ客運的某些司機，真的會讓人懷疑之前是不是幹過爆走族。明明限速四十公里，他們非要把快散掉的公車當作跑車開。呈現半睡半醒狀態的楓翎依照慣性定律在車裡搖搖晃晃，睡眠不足的她依照成功的公民教育不坐博愛座。

原本準備衝向黃燈的公車，因為突然轉紅燈，來了個超級大緊急煞車。窗戶和門發出唧唧的聲音，好像準備煙火爆炸四方飛似的。

嗯？我們的楓翎呢？

她正依照著慣性定律往前飛，在快飛往悠遊卡感應器時，被一個高大的男人即時接住。

[小逢 10]

「啊…同學，妳還好吧？」那男人說。

「沒事。」

被這麼一飛嚇醒的楓翎，真的不知所措。如果沒記錯，剛才應該是她人生的第一次飛行。

楓翎離開那男人強而有力的雙手，輕輕地說了聲謝謝。與其說她是被緊急煞車嚇著，不如說那男人的影響比較大。男人長得很高，楓翎甚至懷疑他比站在麥當當前面比「耶！」的麥當勞叔叔還高。他提著一個手提包，上面寫著「阿光工作室」。

她沒再注意他，腦裡繼續背著昨晚唸了將近一千遍的中國歷史。皇帝和年號，通通都得背起來。

南京公寓到了，楓翎從後門走下車。正要過馬路的時候，發現剛才那個比麥當勞叔叔高的男人也在。

「真巧，妳也是這站下車？」阿光工作室問。

「對啊，我的補習班那邊。」楓翎舉起手指向左前方。

「唸書是好事，身體也要顧呀。」阿光工作室瞇起眼睛對她笑。

「知道，掰掰。」

綠燈亮起，楓翎轉身過馬路。

[小逢 10]

補習班在三樓，班主任還特地到一樓貼了公告，嚴禁學生搭乘電梯。

楓翎對著那張薄薄的公告紙嘆氣，然後從右邊走進去爬樓梯。

仔細回想一下，剛剛那個阿光工作室其實長得挺帥的。可是在公車上認識的傢伙，怎麼可以隨便動了心？要是被朋友知道，一定會被唸花痴。

她想了想，不停回憶著剛才那男人的臉。真是蠢斃了，剛剛在耍什麼帥？怎麼不多聊一些，例如「阿光工作室」是什麼？居然說了聲掰掰就離開，自以為瀟灑、自以為冰山美人的大白癡！（其實也接近花痴了！）

「同學早安。」

不知不覺，爬到三樓了。她有點喘，畢竟國三生很少運動，樓梯是一大考驗。

「35.7度。」助教在櫃臺幫楓翎量了額溫：「講義在門口桌上，要記得拿。」

那陣子台灣正遭受SARS攻擊，量體溫變成了一種流行。

「唸書唸成這樣…真希望染上SARS死掉算了。…」楓翎嘴裡滴咕著，低頭走進教室。

[小逢 10]

大概過了兩天，…只是大概而已，反正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實在記不得到底過了幾天。

現在的時間是六月多，學校的畢業典禮也早就結束了。楓翎打起精神全力衝刺，準備六月底的基本學力測驗。

除了星期日下午四點放學，其他一到六天都是從早上七點半衝刺到晚上十點。補習班打的大大的招牌「魔鬼訓練營」，一點都不是唬人的！家長們，你們絕對沒有被騙錢。這就是你們要的，這就是你們舉雙手一致贊同，對孩子未來最明亮的道路。

星期六一大早，楓翎的爸媽發現她全身不對勁，想破頭也想不出原因，沒有感冒也沒有發燒。楓翎睏睏地說，她只是需要休息。爸媽想一想，也許真的太累了。於是幫楓翎向補習班請了一天假，也准許她睡到自然醒後，可以四處走走。

楓翎一睡就睡到下午三點，嚇到她自己，也嚇到她的父母親。沒想到「萬般皆上品，行行出狀元」的時代，受到教育迫害的孩子這裡就有一個。

她打開許久未碰的電腦，連上網路。才剛到首頁，就看見阿光工作室的廣告。

這天在某地方有畫展。

[小逢 10]

她換上衣服，雖然沒有刻意，但今天好像穿得特別漂亮。

走到玄關穿鞋的時候，爸爸原本要問她上哪兒去？想一想，還是不要問罷。她偶爾放鬆一下，父母親實在不需要管太多。

楓翎看著地址，坐上公車準備去看畫展。說是說看畫展，事實上根本想去碰運氣，或許會遇到那個高個兒。

到了。她在入口處拿了一張導覽，便進去四周逛。東看西看的，活像劉姥姥逛大觀園。走著走著，才一個轉身，馬上撞倒一根柱子。

「哇…怎麼突然多一根柱子…」楓翎摸著自己的頭說。她明明記得剛才身邊沒有柱子。

「同學，我是人，不是柱子。」

這聲音有點熟悉。楓翎抬起頭往上看，這個柱子居然就是那個高個兒。沒想到自己居然蠢到把別人的肚子當作柱子撞，頓時有種比撞到真正的柱子還要丟臉的感覺。

「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他再次對她微笑：「怎麼會來看畫展？」

「你還記得我啊？」楓翎有點興奮。

「那當然。」他像是有點害羞地搔搔臉：「妳長得很可愛。」

「……」她很想用鏟子挖個洞把滿臉通紅的自己埋起來。

「話說回來，妳怎麼會來？」

「今天請假沒有補習，上網時看到你們工作室的公告，就決定來看看。」

「妳記得我工作室的名字？」

「是啊。」

「嘻嘻…」他將頭轉向另一邊，不好意思地抓頭。「走吧。」

「走去哪？」

「帶妳看一幅我畫的畫。」

[小逢 10]

「這裡的畫不都是你畫的？」楓翎疑惑地問。

「大部分是。有一些是工作室的朋友畫的。」男人說。

「那你要帶我去看什麼？」

「一幅特別的畫。」

楓翎就跟在那男人身後走的，抱著好奇又緊張的心情看著他的背影。這傢伙大概有185吧？啊，也許不只。說不定有190。她在腦裡不停地想著這無聊的事情。

一邊走，當然也不忘記一邊四處看。牽到北京的牛就算有導遊，也還是牛。她一邊看，一邊發出讚嘆的聲音。

「到了。」男人停下來。「就是這一幅。」

楓翎抬起頭，眼前是一幅約95㎝×105㎝的油畫，她「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畫裡面有一個女孩，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向遙遠的左前方。她的眼睛很美，她的笑容很甜，身體站側面，線條很美。

「好美的女生。」楓翎驚嘆地說。

「是嗎？」男人看著她的眼睛微笑。

她的眼神移到右下角的介紹。

「這是什麼題目？居然叫做『不知道』？」

「妳覺得這女孩像誰？」

「誰？」

「……我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

[小逢 10]

楓翎嚇得倒退兩步。她雙手摀住嘴，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那男的。

「…騙人…你怎麼有我的照片？」

「我沒有妳的照片。」那男人正經地說。

「那為什麼會這麼像…我？」她想起她剛才的讚美詞，原來都是在稱讚自己！

看吧！多說好話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不過請不要拍馬屁。

「閉上眼睛，腦裡自然會有妳的身影浮現。從那天開始，我就從來沒有忘記過妳的臉。」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楓翎被紮紮實實地嚇了一跳。眼前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幾個字的傢伙居然說喜歡自己？好吧，雖然她也在心裡覺得那男人很不錯。

「我叫呂政光，27歲，雙子座B型。」政光掏出名片遞給楓翎：「妳呢？」

「我叫徐楓翎。」

他們找了一處人較稀少的地方，有空椅子，兩人並肩坐下。楓翎不知道怎麼回應政光剛才的表白，只好再一旁玩手指，不發一語。

「我畫的妳，像嗎？」政光先說話。

「很像。我是說真的。」

「說沒有忘記過妳的臉，也是真的…」

楓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像要為了什麼鼓起勇氣般。

「你的畫，有一個地方你漏掉了。」

「哪裡？」他笑著問。

「在我的眼裡，」楓翎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的右眼：「你漏畫了你自己。」

[小逢 10]

不久，他們兩個便開始交往。這大概就是大家口中所謂的，「一見鍾情」吧！雖然聽說一見鍾情的愛不會持久，但是他們兩個真的陷入愛河裡，很深很深。

楓翎學會翹掉補習班的課，去工作室找政光。

政光是個沒有固定職業的畫家，有人向他邀稿，他才有錢賺。楓翎問起他為什麼會當畫家？他站起來，點了一根煙。

「我讀高中前完全沒接觸過畫畫，沒學過，也不會。有一次，我段考考得很糟，被罵得很慘。我開始覺得奇怪，我唸書是為了什麼？

結果在美術課時，我交了人生的第一張水彩畫。老師認為我很有天分，想培育我成為優秀的畫家。當我發現我會畫畫而且畫得不錯時，我真的很高興，我想永遠沈浸在這種感覺裡頭。於是我選擇轉進美術班。」

聽著他回憶過去，楓翎在心裡也想了一遍。

這麼努力用功讀書的她，到底最後要的是什麼？想要得到的是什麼呢？

「妳也在懷疑人生嗎？」

楓翎微笑著點頭。

「呵呵。」放下畫筆，政光站了起來：「走，帶妳去個特別的地方。」

[小逢 10]

特別的地方是哪？楓翎坐上政光的重型機車，閉上眼睛，任他載著她盡情飛翔。

明明交往不到兩個禮拜，楓翎對政光的信任卻已經超過了認識兩年的情人。政光也是，他能體諒楓翎因為補習而無法陪他，他不會發牢騷。楓翎偶爾會蹺課跑去找政光，這已讓他滿足，對他們而言，這是一場相當成熟的戀愛。

政光將機車熄火，聳動肩膀，溫柔地叫醒身後的楓翎。

確定楓翎在後座坐得穩，政光才下車。他走到楓翎身邊，給她一個深深的擁抱。

「這裡下午來最好了。」

楓翎坐在後座，手輕輕地搭著政光的肩。這裡應該是山上，一座普通的小山。靜下心感覺，不難體會身邊一陣一陣經過的風。

「很舒服。」她閉上眼睛享受。

「抬起頭看看。」

她抬起頭，看到一片蔚藍的天空。幾片白雲飄著，很悠閒自在似的。

「我記得妳說…我第一次遇見妳的時候，是妳第一次飛翔？」政光笑著問。

楓翎露出微笑。好聽一點是飛翔，其實根本是因為緊急煞車整個人飛衝出去。

「如果妳喜歡飛，自然會有一片天空讓妳飛。我這樣比喻，妳聽得懂嗎？」

「……」楓翎一邊點頭，一邊注視著政光的雙眼。

像星星一樣，好像在閃爍。

「當然，我希望那片天空，是我給妳的。」

「給我一片天空？」楓翎笑著問。

「是啊！」政光露出稍帶孩子氣的笑容：「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想變成藍藍的天空…」

「不要講死這種事，我不喜歡聽。」楓翎伸手摀住政光嘴巴。

「那我換一種說法。」政光將楓翎的手移開：「以後當妳抬頭看到天空，就要想起我。因為我總是希望，變成一對翅膀去守護妳。」

[小逢 10]

楓翎對政光的愛隨著日出日落不斷加深，而基本學歷測驗也一天一天接近。也許因為有了愛情的關係，楓翎開始不會覺得自己壓力很大。被書本壓得喘不過氣時，傳封簡訊給政光，看到他的回訊，她便能馬上重振精神。

原本還以為可以愛情和課業兩邊兼顧，卻事與願違。楓翎的功課開始下滑，快要到「慘不忍睹」的境界。學測前兩個禮拜，補習班最後一次模擬考的成績出來，楓翎從上次的279分掉到230分。

楓翎被班主任留下來談話，詢問成績退步的理由。她整整晚了十五分鐘才離開補習班，出去時大家都走光了。她把成績單揉成一團，塞到外套口袋裡。

「徐楓翎！」

聽見有人喊她名字，楓翎回頭看。是國中的同班同學，好像叫溫士豪。

「妳最近還好嗎？看到公佈欄我嚇了一跳，妳退步好多。」

「我很好，謝謝關心。」不想聽到有人再提起成績的事，楓翎隨便應了聲，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徐楓翎！」士豪沒有放棄，又叫了楓翎一聲：「我不知道妳在忙什麼，但書還是要唸啊！」

知道自己成績的楓翎，心情十分沮喪。她不想開口說什麼話，也不想做什麼動作表示回應，只是自顧自的一直往前走。

她一直提醒自己，成績退步，和政光絕對沒有關係。是她自己不用功，是她自己缺乏努力…腦海裡不停想著自己的模擬考分數，眼淚差點就要奪眶而出。真的很難想像九月開學如果自己沒有學校唸怎麼辦？

「政光…」楓翎一邊揉眼睛，一邊在嘴裡唸著。

「幹嘛？」

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了出來。

「你怎麼在這！」楓翎嚇到心臟差點吐出來，不過隨之而來的，是感動。

「我來接妳啊。」政光遞給楓翎一頂安全帽，對她露出微笑。「原本跟在妳身後想嚇妳，但突然聽到妳叫了我的名字…」

看到政光出現在自己眼前，楓翎終於止不住眼淚，哭了起來。

「妳怎麼了？」政光也緊張起來。「怎麼哭了？是因為之前一直對

妳嘮叨的混小子嗎？只要妳一聲下令，我馬上過去揍他！」

「…不用。」楓翎小聲的說：「…載我回家吧。」

「妳沒事吧？」政光沒有手帕衛生紙，只好用自己的手拭去楓翎臉上的淚。

「沒事。」楓翎想辦法暫停呼吸。政光大而溫暖、粗糙卻輕柔的手讓她更加想哭；但她不想再哭出聲音，不想讓政光太擔心。

政光發動機車，等楓翎爬上後座。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現在的他其實能幫得上忙得地方很少。所以政光永遠，永遠只是單傳的希望能讓楓翎開心。

楓翎在後面緊緊地抱住政光，像是害怕他突然消失一般。她不想離政光太遠，但回到現實成績不好的她就什麼都不是。政光沒有辦法教她功課，更沒辦法教她愛情與課業兼顧的方法。

「政光…」她在後座喚了他的名。

「嗯？」

「我愛你。」

被這突如其來的三個字嚇到，政光想回頭看楓翎，可惜頭只能轉到90度。雖然看不到，他卻能感覺背後濕了一片。

「我也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