曱甴

[蓮蓬頭 10]

冷氣的播送，像在推移著犁田機，用殺蟲劑灌溉保鮮膜上的臭氣，我沒得躲避，在冷凍庫裡……。

一塊過了保存期限的牛肉片，被我爬過，足跡密密麻麻地說。隔著塑膠膜，肉的肌理，結霜成一隻凹凸不齊卻又結實的刺蝟，帶些韌性卻又螫人的碎石，把我的鞋底刮花，在惱人的喀啦聲裡，我能做的，也只有不停地咒駡。我的食器扎不進去，我有些驚訝，無論內容物為何，塑膠膜總是這樣掩藏著，日期、調味劑、供應商……。饒富正義感的我，發覺了肉的假象──每當你越想遠離它，就越是走不出那塊同樣的油花。我噤口，不再原地掙扎。

我似乎從未見過自己到底長成什麼模樣、我似乎從未掂過自己重幾兩，旁人總這麼教育我。我想，倘若達爾文沒有說謊的話，那麼我的序列組合得真沒什麼特色……。這也許是命運吧！逃脫不了的門還緊鎖著，正如我的出生，從游進冰箱的那刻開始，便鑲嵌在演化史裡演藝著行屍似的活化石。生活，是如此深刻，結霜的背如是說著，在下一次開門前，我都得如龜似地拖著，唯有順從，才能卑微地活下一刻，我開始適應了……。

我回頭望，望向同樣滿是塑膠味的牆，除了食材和幾隻零星的同類之外，一切，竟能如此荒蕪……，我無從躲藏。面對無法改變的一切，我回過神，對於眼下停擺的滅蟑、靜謐的空氣，稍微喘了口氣。人們，在雨後竄出，我定睛望，眼前遷徙而過的富麗堂皇……，原來，大家全都躲進了這個密室裡，享受著免費的冷氣。同等噁心的爬蟲，錯合著不同的身長，密密麻麻地鼠竄著各牌的香氣，吱喳吱喳地作響，我過敏著那股自作聰明，在擦身而過裡。不孤獨的我，除了安心外還帶了些冷汗，對於民族的未來。

在溫室裡的死寂中，季節未甚清晰，也可說，我無從覺察起，而，四周掛著土色皮襖的人們，似乎早已信誓旦旦地定讞了秋冬交際的流行走向，排著隊，靠近出風口旁變溫自己觸鬚的色卡，紅、褐、金、紫……，在大街上和諧地飄逸著，RGB、RGB地遊蕩、跑馬。同樣浮沉在雨後的街道旁，我困惑著，我的胃尤是，原因不明的。

日子一天天地結塊，我們卻不願了解。而，爬蟲們還在春筍著，在各種目的下報國，外頭沒人進得來，裡頭也沒人想逃離。何處雨著、何處涼缺？在恆溫空調裡，生活，同我作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