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癮

[JC永恆 10]

　私下賣淫，２２歲女入獄。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村裡的農人隨著新發的綠芽在春天下鋤耕作，但卻不一定總伴著落葉秋收，如果在耕作之期碰上暴雨、旱災、寒流之類的天災，或是遭火焚田、受人打劫等等，那麼，多日來的辛苦不但會付諸流水，心靈也會大大受到打擊，那時農夫們可能就不會想再耕作。所以要趁著可耕時賣力地耕，這樣才有機會收穫。」

　妳這樣說著，又埋首，繼續深陷於電腦螢幕上流竄飛快的文字。

　而我只是不懂，為什麼？

　我知道妳不善社交，獨獨鍾情於奇幻與想像世界，於是讓妳待在家裡隨意思考、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知道妳喜歡打開Microsoft Office Word在前面苦思創作題材，便溺愛似地買了台筆電讓妳能夠無時無刻地揮灑想像。

　妳喜歡創作，我知道，妳喜歡就好，我這麼想。

　然，過了這麼多年了，妳依舊待在電腦前，什麼成就都沒有，就只是持續守著螢幕上一排又一排的黑白交錯，我不懂，為什麼？

　妳說妳是筆耕的農夫，任務就是不斷耕耘，要趁天災人禍未來前加緊耕作，但對作家而言，什麼是創作的天災人禍？失去靈感嗎？找不到題材嗎？會造成緊急而重大傷害嗎？我問，近乎質疑，而妳卻無心回應，只管繼續鍵盤上多年來的相同動作，打字，對我置若罔聞。

　「都那麼多年了，妳什麼都沒有發表出來，難道妳不覺得浪費嗎？為什麼不找份正業做，把創作當副業？每天和死人一樣地坐在電腦前，看了很讓人難過。」

　於是我尖酸刻薄的語氣終於令妳回頭，烏黑的雙丸目入心般地使我瞬間感到挫敗－那眼神是巨大的堅持，如獵犬般緊咬住獵物、不容他人輕易鬆開牠的嘴，不論強行扳開或言語勸說。

　「我只喜歡寫小說，做其他事對我而言是種浪費，很對不起，我什麼都沒發表，也沒賺到任何錢，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離開的。」妳說著，凝視我，巨大的沉默浪濤襲上對話間的空白，在瘋狂肆虐後提醒我該讓岸灘恢復平坦。

　「…對不起。」終是敗給了妳無以喻的堅持，我妥協地道歉，無聲離開。妳知道我會屈服，也知道我完全不介意於妳的無業因為我喜歡妳，況且我的薪資就算撐起一個家庭也沒問題，何況只是和情人同居？但我出言尖銳，卻只是希望妳的生活能夠改變，至少不要如此形同活屍。在我眼裡...甚至我努力客觀了，但持續三年坐在電腦前重複打字卻什麼目標都沒達到的生活，完完全全是種頹廢，無庸置疑。

　我希望我喜歡的人的人生可以多一點色彩，除非頹廢是她的興趣。

　苦惱地躺在床上，我知道妳總是會來，在每次冷戰或吵架過後。但誰也不知道哪一次妳會真的氣過了頭，會真的決心和我冷戰到底甚至離家一去不返。所以當妳赤裸著鑽進我的被窩，無聲解開我的鈕扣時，我的忐忑才終於鬆脫。

　「我並沒有頹廢，我一直朝目標走去...不，是奔馳著，我快達成了，再給我一點時間。」臥在我懷裡，妳莫名像是解凍般第一次對我提起妳小說的進度...以前的妳對這部分從來是隻字未提的，這次說起，我卻察覺妳的神色異常地悲傷。

　為什麼呢？

　我不知道，但妳悲傷的神色終究是令我心疼，我不願再讓那張臉出現任何難過傷悲，我想讓妳快樂的，但卻也不願見妳終日死沉於黑白之中。

　說是不願見妳的頹廢，倒不如說是我單方向希望，希望妳能陪我多一點。我清楚，妳其實也懂，卻沒人將這荒唐脆弱的外殼打破，內餡是令人尷尬的滾燙，當它漸漸流出來時，真相告訴我們彼此都只是單方向的要求，就算妳我都早已知道。

　妳只是想一直寫小說下去，而我渴求於妳的陪伴。

　這和相戀一點也無關，也是令人惱怒卻無計可施之處。不知該如何解決，妳是不可能退讓的因為我懂妳，所以縱然喜歡，我卻還是得讓妳與電腦共度一日又一日而不是與我，我不停地在忍讓。

　僅容單人的通道裡，我不停忍讓。

　「我喜歡她，我要讓她快樂，我不能自私，我不能…。」

　每天看見妳守在電腦前，心無旁騖、甚至沒注意到我回來時故意發出的巨大聲音時，我只能撇過頭，硬是把不快的情緒壓在腦後。完全不顧己念地成全他人，這真的相當困難，就算那個他人是情人也一樣。

　能做到的，大概只有聖人吧？

　而我到底，不是個聖人。

　「妳必須去學學其他東西，為了生活做點什麼，妳這樣子實在太浪費且虛度時間了，妳，不能再這樣！」

　爆發，我歇斯底里，像已達重量限制的水庫因多加了一滴透明而瞬間崩潰，自口中吐出，那粗拙的藉口在空中浮動，彷彿一吹就會散開。妳停下飛快的手指，滑落於按鍵上關掉筆電，我認命似地等妳將它吹散，等著一場冷戰開打。

　當我絕望地閉上雙眼時，妳卻完全出乎我意料的，順從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這四年以來生活一直依賴你，是我不對，我不會再賴著下去。」

　迅速地，妳答應了，語氣堅定地不容我拒絕，像是倒戈的戰士瞬間改變立場、瘋狂刺殺著原先的堅持。雙眼冷靜，突來的沉默令人無法招架，我愣著，艱難地想排開沉默的海水。

　「…妳…怎麼突然…?」

　強硬的口氣完全消失，卻也挽不回妳的轉身離去，我試圖喊住妳，卻發現完全找不到理由，也完全沒有立場。

　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

　「砰！」門響，行李消失在樓梯轉角。

……。

　走了。

　妳走了，我完全來不及反應。

　當下的措手不及反映在腦海，我無法做任何思考，只有一句話迴盪在空空如也的心裡。

　是我把妳逼走的。

　是我把妳逼走的。

　因為喜歡妳。

　而，妳走了，

　因為深愛創作。

　「…我到底，比不上Word檔是嗎…？」

　文字，究竟是什麼東西，可以讓人瘋狂著迷，砸下人生也甘願深陷其中？我不明瞭，但它的強大，我卻在失去第一個女朋友之後，有了切身體會。

　　一如失戀後的人兒，我心碎地大哭一場，哭得像是失去一切那樣心痛。我是真的很喜歡她的，儘管她不擅表達，又整天坐在電腦前，但不知道為什麼，某種說不上來的原因，我還是喜歡她。

　然後，哭過後，也與其他人一樣，風過無痕淡相憶，數月後我重新交了女朋友，我們很合得來，發展迅速地來到紅地毯上。

　而相伴四年的她，就這樣過了吧？和她人生中的交集，就只有那短短四年而已了。

　著眼於未來，我敲定了和現任女友的結婚日期，一切眼見就要成為過去了。

　私下賣淫，２２歲女入獄。

　結婚前一天，翻閱報紙，社會新聞的斗大標題怵目驚心。

　照片有馬賽克。

　但我認得。

　同居四年，上了馬賽克，還是認得。

　『林姓女子聲稱，自己沒有任何專長，又想追逐夢想，才會下海賣淫賺錢。』

　文字。

　『她說，自己喜歡創作，曾經賣力耕耘四年，後因天災而停筆，什麼天災？林姓女子說：』

　天災。

　『被遺棄、被否定、被逼迫，某種令人一蹶不振的傷害，很難受，和天災一樣，恢復要好幾年。』

　

　遺棄、否定、逼迫。

　

　都是我的錯，卻又不像是我的錯。

　靠著別人工作的錢過生活，不算是可以理直氣壯講出來的事。

　然，把一個女孩從築夢推至深淵，我只想悲憤地狂吼一場。

　文字，到底是什麼東西，令人成魔、成瘋、強大到令人什麼都願意做？

　而愛上它、喜歡與它相伍的人，享受於中它的毒，是受詛咒，還是受祝福？

　我不知道，或許，妳也從來不曉得。

　「墨深時分，心隨筆路行，深陷不可自拔，無關乎天明天晚。」

　妳說著，埋首，繼續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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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新人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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