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36 10 發表於 May 14, 2012 檢舉 Share 發表於 May 14, 2012 「媽媽懷孕了!以後你就會多一個弟弟或妹妹囉~」爸爸宣布時看來心情不錯。而我呆呆的咀嚼這句話,摁,我知道,因為我已經有過一個妹妹了,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那…到底是弟弟還是妹妹啊?」小一的我天真的問道。爸爸說現在還沒辦法知道,我說我想要妹妹,爸爸說他想要兒子。記得媽媽也是想要妹妹吧!「男生喜歡男生,女生喜歡女生。」小一的我下了如此結論。回想,我還是不記得媽媽當時流露出什麼情緒。後來,弟弟出生了,在我生日隔天,有點失望。因為我明明拜託老天爺讓弟弟和我同天生日的。小時候,什麼事都拜託老天爺,包括天氣。記得家人去醫院看媽媽時我在家睡著了。弟弟出生後第一次見到他們,是媽媽抱著弟弟回家的時候。就和一般的嬰兒一樣,臉有點太紅,感覺五官還皺在一起,張不開來。哭起來的時候,感覺有點費勁,很吃力。摁,跟我想像的可愛小貝比有點不一樣。不過一個禮拜後,看起來變可愛了。媽媽很忙,因為弟弟還小,需要全心照顧,我明白也不責怪。只是一起出門逛街的日子沒有了,偶爾一同看電影看戲劇的時光沒有了,曾經被媽媽牽著小手所撐起的小宇宙暫時消失了。暫時。當時的我還不曉得,腦海中的暫時比想像中的還久,趨近永恆。大約是2002,弟弟兩歲,他沒有預期該有的進度。「是自閉症吧!」親人如此說道。媽媽想帶弟弟看醫生,爸爸不肯,因為看了,或許從此都擺脫不了診斷名稱。一夜,大吼的爭吵聲引我下樓,媽媽發瘋似的鬼吼鬼叫,可是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媽媽恐怖。她拿起用巧拼拼成的盒子,裡面裝著弟弟的玩具,扔向爸爸。沒有準度,沒有力道,巧拼盒子柔柔的劃過空中,落地。弟弟坐著靠在牆上,在面對面的父母中間,滿臉委屈可憐又無辜的哭著。我壓抑著恐懼穿過父母中間,「來~弟弟來~姊姊帶你去樓上玩~」,牽著弟弟的手,走了。平常弟弟不可以上去,因為他不懂事,會咬掉我們房間的橡皮擦。弟弟在樓上聽見我放他最愛的法國兒歌,笑了。我拉著他轉圈,抱著他跳舞,很快地我想他忘了剛剛發生什麼。我們不停地轉著圈圈,逗他笑。我累了換妹妹接手,她累了再換我。爸爸和媽媽會吵架,妹妹和我會吵架,有時我也和爸爸吵架。弟弟在家宛如和平的標誌,中立國,休戰處,我們在此地停歇,然後微笑。弟弟清亮的雙眼,純真的眼眸,還有很柔嫩的秀髮,散發著小嬰兒很可愛的味道,讓人心安。一直到現在,我還記得。在他旁邊,你會覺得他是最了解你的,即便他才兩歲,而且不會說話也聽不懂,但你抱著他,便覺得他懂你所有的難過。大學,我離開家裡,弟弟仍是小五的孩子,然後變成小六。可是我還是一直把他記成小五,記憶停留在離家的那一年。每次回家覺得他的樣貌又變了一點,會不會有一天他不認得我。想抱他,可是他生氣時指甲會抓傷我。媽媽和妹妹教我要如何及時躲避,被抓住了要如何請他放開。好難,我放棄了,記得以前都是我教別人的。爸爸帶我和妹妹出門吃飯,妹妹升上高中變成熟了,也變漂亮了,只是我不好意思說。搭上計程車司機寒暄著:「這兩位小姐是你女兒啊?」「是啊!」爸爸說著,「家裡還有一個兒子。」急切的語氣有點刻意。也許,是我太敏感了吧。媽媽說自從生了弟弟,爸爸變得溫柔許多,大概是因為很開心有了兒子,之前的怨氣都沒有了。本來只想生兩胎,但都是女兒。媽媽要求生完第三胎她一定要結紮,不管兒子女兒。爸爸答應了。有時,爸爸會一廂情願的和我們分享他的願望,說弟弟會好起來,算命的說他是神仙下凡,未來會當醫生。爸爸心裡盼望著弟弟未來會有個老婆,雖然我們都覺得,那是苦了老婆。不過你可以看見他把願望都放在孩子身上,彷彿從前的不得志,現在的不順遂,未來都可以由我們為他填補缺憾。所以有時他心裡也想著未來我會當個精算師,雖然我並無打算。我明白,金錢和成就在他的生活中是很重要的,只是他還沒明白對我們而言可能不同。弟弟表達不滿的方式很特別,有時爸爸愛逗他,鬧得他無法看電視,他便會把爸爸推開,然後說「巴吧───」尾音拖得很長,發音不標準的稱呼我爸,意思是有求於他,請他離開。爸爸通常很樂,像幼稚的小男生那樣,笑著被推走。弟弟平時很溫和,不與人爭,喜歡拿著成對的玩具,跑來跑去。媽媽都說他像小乒乓球在家彈來彈去。記得有陣子,他手裡總拿著一藍一紅的塑膠保齡球。我很愛搶走他的球,讓他追著我跑,這樣就算我們不能溝通,也能玩鬼抓人。只是我永遠得當鬼就是了。通常,我只會搶走一顆球,有時他追累了始終追不到,便會停下來,看看他手中的球,然後再看看我的,接著把他那顆遞給我。好像是覺得這兩顆球一定要在一起。這是自閉症在分類上的執著,「一樣的東西,一定要放在一起」。我記得很多有關自閉症的電影:I AM SAM(他不笨,他是我爸爸)、馬拉松小子、阿蒙正傳、snow cake(雪季過客)、海洋天堂,跟大家熟知的「雨人」(讓大家以為我弟也可以數出地上有幾根火柴,誤會大了)。少數讓我想流淚的電影,差不多也是這些。媽媽本來不喜歡李連杰,但自從他演了海洋天堂,便贏得我們家人的好感。片中敘述李連杰飾演的爸爸,得了肝癌末期,擔憂他走後兒子沒人照顧,因為他已是兒子唯一的親人。一晚,夜深人靜,他兒子阿福靜靜的躺著,不知睡著了沒有,他說:「阿福,以後爸爸不陪你了,你會想我嗎?」兒子翻了身繼續睡覺,爸爸急了。「你會想我的,是吧?」追問著其實並不真實瞭解死亡意義的兒子,仍睡得香甜。窗邊的檯燈流溢出溫柔的光芒,上面的魚兒仍在游泳。「我會想你的。」他爸爸說,「我會想你的。」有時我聽見媽媽說她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再也無力一口氣打掃整個家。有時,我也聽見爸爸說類似的話。弟弟就要升國中了,媽媽說或許就不讓他讀高中了,自己在家帶,能教給他更多東西。活久一點,才能把重要的都教給他,讓他能自立,養活自己。媽媽付出了一輩子,小時努力用功,如今所有的聰明才智都拿來養育我們。天天,陪弟弟上課。有時,老師說弟弟功課還不夠好。聽媽媽說時,我想的是每天晚上,媽媽陪弟弟做功課做到很晚很晚,我們甚至不能聊天。「以前功課從沒讓父母擔憂,現在陪弟弟在學校上課,卻永遠是個表現不佳的學生。」媽媽無奈的跟我說。時常,我喜歡和他人提起我弟弟,我那可愛的自閉症弟弟。有一次一個女生跟我分享她在臉書上看見的一則動態,說有個人被摸了屁股,很生氣的跑去質問對方的媽媽,那媽媽說:「對不起…我孩子是自閉症,他不懂…」,那同學很不能諒解,自閉症就能到處亂摸人屁股嗎?和我分享的人說她知道他們是真的不懂,就像孩子一樣,而我心裡揪著。噢,拜託,希望他們以後能多體諒瞭解我弟一點。隨著弟弟年齡增長,我明白外人的體諒將會漸漸減少,即便在我們心中他仍是個可愛純真的孩子,在陌生人眼裡或許覺得可怕。想像一雙呆滯的雙眼盯著妳瞧,在公車上,下車還跟著妳走,摸妳胸部,可能只是因為妳衣服上有亮片。「討厭啦~你要負責~!」,在學校的特教老師被摸了總是半開玩笑的說著。但外面的人不能理解,那只是一雙小孩的手,跟小孩的眼睛,裝在大人的軀殼裡。其實人們是不會責怪小小孩的,對吧…?上次媽媽帶著弟弟經過大同高中,裡面蔚藍色的操場讓我弟弟想直衝進去。「他以為是水吧,想玩水。」媽媽說。不過他只是愛玩水,卻不敢游泳。有時在浴缸裡,我用杯子裝水倒水柱給他接,他很喜歡,摸著那條忽粗忽細的水柱,看著水都笑彎了眼。有次沒人顧著,他自己裝一杯水走到洗手檯上,往浴室窗外一倒。潑濕了廚房的大同電鍋,還有我送媽媽的母親節卡片。「妳黏在這裡的東西掉了,」媽媽指著卡片的一處對我說,「弟弟弄的。」「沒關係,我可以修。」我說。弟弟一開始還不怕游泳池,但老師說學游泳對開發自閉兒的能力很重要,建議我媽媽一定要帶弟弟去學。那天,媽媽說游泳教練一聲不吭把弟弟壓進水裡,大約持續了二三十秒之久,然後才讓弟弟浮出水面。不止弟弟嚇壞了,我想媽媽也嚇傻了。「妳太寵孩子了。」有時老師們這樣說,但媽媽只是不想在我們還沒準備好時,強迫我們接受。後來,弟弟不肯踏進泳池一步,連泳池外的陸地也不肯。結果媽媽硬是拖了進來。弟弟求生意志很強,對於不想做的事總是抗爭得厲害,平時總要兩三個大人才鎮得住,何況是只有一個媽媽?弟弟很快便擺脫了媽媽的掌控,一路直直往更衣室猛衝。「OOO!出來!!!」媽媽邊吼弟弟的名字邊追了進去,不能搞丟他,搞丟了也許就不會再回來了。「自閉兒台北走失,於台中尋獲」,類似的新聞時有耳聞。記得有次媽媽帶弟弟去了花博,守在男廁門口等他出來,卻不知道另一側也有出口,弟弟從那邊走了。媽媽一片空白的和戶外教學的老師說弟弟走丟了,茫然的站在原地。語畢老師全衝了出去找我弟弟。媽媽只是注視著茫茫人海,呆了。然後遠遠的那方一個孩子在人群中顯得異常明顯,甩著小手,唐突的跳著,像我弟弟一樣。「啊!在那裏!」媽媽踱著腳伸手指著,同時看見老師一把從後方抱住了弟弟。在泳池邊追弟弟追進了更衣室裡,不小心看見了一兩個男人的私處,這才發現是間男更衣室,顧不得那麼多只能繞一圈又把弟弟追了出來。裡面的人似乎也不以為意,大搖大擺的走來走去,可能是因為像女生一般尖叫也怪怪的吧。之後,媽媽沒再帶弟弟去過泳池。媽媽說每次發生類似的事,弟弟就躲著她,好像覺得被媽媽背叛了。七田真的書上寫說,可以利用孩子剛熟睡的時候,和孩子溝通,傳達愛與意念。所以有時弟弟睡了,媽媽坐在一旁摸著弟弟的頭髮,伴著收音機放的柔柔催眠曲,輕輕說:「對不起…媽媽不是故意嚇著你的。」隔天,弟弟又像往常一樣黏著媽媽。很多自閉兒成年了仍不會說話,因此弟弟說話以前,這一直是我們最關切的問題。我們以為或許他一輩子也不會說話。這時,你發現你多渴望他叫你姐姐。那年,是弟弟小一的中秋節,我和媽媽久違的逛了街,弟弟在特教補習班補習。其實一切早有了跡象,爸爸抽的籤詩預示著弟弟會在月圓說話,中秋節的前一個禮拜弟弟張著無聲的口,模仿我們的嘴型。只是我們都不敢太當真,去想像他說話的可能。去補習班接弟弟時,媽媽、妹妹和我都在場,得知弟弟會說話了。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搬木箱,老師要弟弟搬木箱時,他複誦了一遍。之後好像受了點苦,老師拿著旺旺餅乾,威脅加利誘的想再讓弟弟開口。回家的路上我們歡欣鼓舞,好似發現植物人站起來重新行走。雖然景象依舊但妳想轉圈,不轉圈時覺得景物繞著妳轉。「弟弟,說大姊。」「嘎姐。」妳覺得這一天妳會永遠記得。一如往常等公車的地方,蚊子叮了妳幾口,但妳來不及厭惡,或者抓癢。事實上,妳不在乎。回家的路上妳只顧著牽弟弟的手,叫他講所有可愛的話,媽媽也是,妹妹也是。 弟弟回家後在有求必應下筋疲力竭,不願依媽媽的要求開口要果汁喝。兩人僵持不下,弟弟哭泣,媽媽怒吼。最後,媽媽輸了,弟弟喝了果汁。隔天,媽媽對每件事堅持,吃飯,吃鳳梨酥。「來~弟弟說,說鳳梨酥,媽媽就會給你。」弟弟仍然不說。媽媽悶悶的站在廚房窗台那裡,望著窗外,心裡很氣弟弟,一句話也不肯施捨。弟弟站在後方的客廳,可愛的歪著那顆圓圓的頭,大大的眼睛無辜的看著電燈。突然,媽媽所有的怨懟瞬間瓦解。「弟弟什麼也不知道啊,什麼也不知道…」媽媽心想。然後走了過去,抱了抱弟弟。「欸,你真的很可惡耶!」媽媽笑著說。然後搔弟弟的癢。知道嗎,弟弟一歲多時常常爬上我們家的映像管電視,有一天竟把這三十二吋的電視給踹了下來…知道嗎,他會在琴鍵上走路,有時我彈到一半看不見譜,只看得見晃過我眼前的尿布…知道嗎,他有求於你的時候會認真握著你的手,盯著你,好像求婚一樣…回憶一幕幕閃過眼前,其實說到弟弟,永遠有說不完的故事。或許,這就是弟弟來到這裡的理由,想告訴我,這裡仍有無條件的愛,像媽媽愛他,像我們愛他。讓你相信這世上仍有純真,或是義無反顧。每秒,許多新生兒降臨世間,不明理由。但仍以一種獨特的方式,進駐我們心裡。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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