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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即位,大力剷除異己和其餘皇子。此時刑罰繁多,官吏嚴酷,朝中大臣人心惶惶、百姓民不聊生,天下危機四伏。為防人民集結反叛勢力,以近臣龐原為首,百官無不積極掃蕩民間武力......

  長岸邊,黃蘆叢生。

  浮萍圍繞的渡口停著艘小舟,舟上有個老漁夫,懷著釣竿身旁擺著一壺酒。

  老翁正瞇著眼睛打盹,連魚兒上鉤了都不知道。

  釣線被掙扎的魚兒來回扯動,垂釣的老人卻彷彿感覺不到釣竿上的拉力。

  忽然,「啪」的一聲釣竿竟爾斷了。

  睜開一隻眼睛,他訝異地揚起眉毛。

  「似乎釣到了什麼大東西呢。」

  往岸邊看去,只見兩個人影正往小舟這奔來。

  兩人走近,是對青年男女。

  「我要買這艘船。」

  沒有半句客套,青年開口道。

  老翁沒有答話,只是斜眼打量二人。

  身旁少女怕是冒犯了老翁,忙說:「老先生真是對不住,因為我們有要緊事需辦,一時情急失了禮數,請您別見怪。」

  老漁夫說:「老朽可以幫你們撐這一段船。」

  青年說:「不用麻煩,我們只要這艘船。」

  老漁夫困惑問:「為什麼你執意要船?」

  青年只是「嗖」地抽出長劍,劍尖抵著老人。

  「快收起來,不用對個老人家這樣。」少女見青年拔劍,忙勸道。

  青年淡淡地說:「萍兒,我們沒時間在這耽擱。」

  他收起長劍,伸手從懷中掏出幾塊碎銀拋在身後。

  「下去,那些錢夠你好好過完這輩子。」他命令道,另一手牽著少女上了船。

  老漁夫拾起酒壺走到岸上。

  他拔開酒壺上的塞子,仰頭灌了幾口,看著青年撐起小舟逐漸沒入冉冉煙波。

  「年輕人呀,就是心太軟。」他嘆了口氣,又飲下一口苦酒。

  不多時,一群人策馬而至。

  「老頭,可有見到一對男女?」為首者道,頂著油亮的光頭。

  「沒有。」

  那人下馬走近,老人只到他胸口,露出的胳膊幾乎和老人的腰一般粗。

  「當真沒有?」

  「粗野的和尚倒是有一個。」老翁笑著說。

  眾人發出哄笑,那人笑得更是響亮。

  「老傢伙還真不怕死。」他大笑道。

  「何老大,看樣子不管事實如何,咱們是沒法從這老人嘴裡問出來了。」一個做書生打扮的人說。

  何老大問:「那麼咱們的軍師有什麼高見?」

  「喝點酒怎麼樣?」答話的卻是老翁。

  「你說什麼?」何老大轉頭。

  後者只是揚起酒壺。

  「玩什麼把戲?」何老大抬手便要打落酒壺。

  書生警告道:「小心有詐!」

  何老大卻揮了個空,同時一道酒水噴在他臉上。

  眾人一呆,何老大「哇」一聲大吼,掄起拳頭望老人砸將下去。

  如巨岩自山崖轟隆而下。

  這拳卻也打了個空,老翁彷彿受風的落葉飄然退開。

  「原來是真人不露相。」那書生打扮的人說。

  手一揮,一夥人已經包住老人。

  「說出他們的下落還可以饒你不死。」

  「人在江湖飄,總是要挨幾刀。」老人輕鬆笑道。

  「都給我住手!」光頭的何老大喝斥,他抹去臉上的酒水--接著是羞辱他的人。

  何老大手持一把大刀。

  刀只有單鋒,能運作的動作受到不少限制,卻也相對地容易上手。

  故有三年劍、昔年刀的說法。

  俗諺有云:「單刀看手,雙刀看走。」

  由於持刀的手難有變化,要在刀法上精益求精,看的就是餘下的那隻手,那正是老翁雙眼所在。

  書生看到了,他悄聲提醒何老大:「是高手。」

  「便讓他瞧吧。」何老大冷笑,左手索性低垂在身旁,動也不動。

  「切勿輕敵。」書生皺眉。

  無論是劈砍或者格擋,要發揮最大的力量勢必有平衡的體勢,何老大刻意垂下左手無疑是大大折損了自己的勝算。

  憤怒往往驅散理智、招徠敗亡。

  大刀劈向老人,宛如切割千仞絕壁的急川勁流。

  老人雙足點地,身子隱入蔓生的蘆葦。

  「哪裡逃!」何老大暴喝。

  刀,求的是一往直前的勇猛,刀手亦然。

  沒有片刻猶豫,橫刀當前,何老大縱身躍起,同時砍倒成排蘆葦。

  花芒飛散在空中。

  一隻枯瘦的手自更深處的蘆葦叢探出,急取何老大面門。

  何老大側頭避開,一個矮小的身影竄起,何老大右手刀急撩向上。

  空中,老人雙手拍合。

  馬上,書生拋出一把大刀。

  老人肉掌夾上鋼刀,何老大左手後拉,握緊。

  刀在手,「我們走。」書生說。

  如果說單刀是猛虎,那雙刀是什麼?

  「若猛虎添之羽翼,翱翔四海莫不能阻。」當年何老大雙刀初成時,人說如此。

  戰者,以正合,以奇勝。

  何老大雙腳一錯,迴身急轉,左手大刀直取老翁頸項。

  同夥眾人多已翻身上馬,那是對何老大的信賴。

  刀鋒拖出一道銀亮弧線,老人右腿忽地彈出,足尖不偏不倚點上刀鍔。

  但這全力一刀,何老大勢在必得!

  順著刀勢,老翁膝蓋曲起,收了大半力道,接著腳掌壓下大刀,借力一躍便與何老大拉開了距離。

  這一點、一收、一按,只在瞬息之間。

  「光頭和尚功夫倒還不錯。」

  何老大生性暴躁,加之刀下失手,怎還容對手如此調侃?

  一聲怪叫,他已衝向敵人。

  哪知腳底突然下陷,盛怒下反應不及,何老大半身已泡在泥沼堆裡。

  老翁笑道:「可惜腦筋差了點。」

  見何老大失利,同夥慌忙下馬奔回,有兩人小心踏著步伐靠近何老大,另有幾人把手藏在懷裡,雙眼直盯著老人。

  「那兩人已經過了江,你們是追不到了。」

  書生問道:「敢問前輩名諱,與那勾引小姐的小賊是什麼關係?」

  「我姓什名什不怎麼重要,和那兩人只有一面之緣,然而過江後就是太平莊。」

  「只要是太平莊的客人,就沒有人可以動他們分毫。」

  拳腳功夫跳不出腿、打、跌、拿四項,腿「妙」,打「快」,拿「柔」、跌「猛」。

  凡習武者皆明此理,但是應大先生並不同意。

  「拳打不知,是迅雷不及掩耳。」他說:「拳法的要旨只在一個字,那就是『快』,在對手尚未察覺時便置敵與死。」

  時年三十四,及其壯也,血氣方剛。

  多年後,手上的血腥引來鯊魚的圍獵。

  傾盆的大雨中,他在泥濘中倒下,「快」已經離他過於遙遠。

  「用兵之害,猶豫最大。」晚年,他這麼說。

  面對背叛他的摯友,在四目相交的剎那,他猶豫了。

  那次,他死裡逃生。

  隱居二十年後,久練自化,奇技通神。

  「江湖上恩怨糾葛,想抽身者多,想進去的也多。從今往後,應某願供天下落難之人一處歸宿,人只要進了我太平莊,我保你毫髮不傷。」

  他是不是領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多年以後太平莊成了一個不可動搖的象徵,是在刀口舔血的日子中,對於和平的想像。

  太平莊能保人平安,靠的是「人情」兩字。

  人們的新仇舊恨交織成一張複雜的網絡,太平莊則是他們的中心、結束。

  親人可能受到太平莊的庇護而獲救,仇敵也會因為太平莊的干涉而生還。

  江湖上沒有人敢動太平莊,每個人都可能有那麼一天,從野狼變成綿羊。

  而且,與太平莊為敵者,等於和所有曾蒙受太平莊恩情的人為敵。

  太平莊宛如神殿,看著人世紛擾。

  相逢意氣為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一群少年圍坐酒樓上,舉杯對飲,高聲言笑。

  酒可助興,生雄心壯志、吐豪言俊語。

  但酒也可以是澆愁麻藥。

  他們身後,是對青年男女。

  「坤天,我們倆奔波了這幾天,你也累了,就歇歇吧。」萍兒勸道。

  離江後步行半晌是一座小鎮,兩人在酒樓稍事休息。

  然而男子的精神卻無法鬆懈,手指緊握劍柄,肩膀的肌肉緊繃,兩眼不時打量街上來往行人,還有附近酒客。

  「在進到太平莊之前都不能大意,我絕不讓妳受到半點傷害。」他說,眼中充滿憐惜還有責任。

  當我們對一個女人說我愛妳時,她就已經是妳的責任。

  萍兒雙頰一紅,羞怯地低了下頭。

  突然,她聽到椅子倒地的聲響。

  她驚愕抬頭,看見青年手握出鞘半截的長劍,身後站著一個臉上堆滿笑容的男人。

  「嘿,別激動。」他說,手掌抵著劍鐓。「我只是瞧兩位郎才女貌,想要結識結識,絕非心懷歹念之徒。」

  「我們與閣下非親非故,恕罪。」青年冷冷地說。

  「小兄弟,別這麼無情嘛。」男人笑道,伸手便要搭上他的肩膀。

  青年倏地退開,森然道:「閣下請回吧,我們交不起這樣的朋友。」

  「那不然,咱們喝個兩杯如何?」男人竟還不死心。

  「坤天,你便和這位大哥喝一杯,不會有事的。」萍兒說。

  那男的讚道:「還是這妹子明理。」

  也不等青年答應,伸手欲取桌上酒杯。

  他臉色不悅,無奈愛人相勸,他便沒有阻止。

  男人舉杯就口,一飲而盡。「兄弟,你也來一杯吧。」

  青年接過酒杯,把它放在桌上,然後提起酒壺緩緩往杯中住入酒水。

  右手始終不離寶劍。

  「這樣可以了嗎。」小心不擋住視線,青年喝下杯中物。

  「再喝一杯吧。」男人笑得更加開懷。

  青年沉聲問:「為什麼?」

  「因為你要死在這裡了。」不知何時,酒樓上的談話聲全部靜了,在絕對的安靜之中,這句話顯得分外清晰,這話是坐在萍兒身旁的人所說。

  輕搖手中摺扇,富家大少打伴的人臉上掛著驕傲的自信。

  晃著扇子,他輕聲唱道:「勸君更進一杯酒,黃泉路上無故人。」

  大少爺和青年看著彼此,得意還有憤怒。

  青年身後,男人的手搭在他肩上,初時他還想掙扎,卻被少爺看向萍兒的眼神制止。

  大少爺搖頭說:「能帶走李幫主的女兒,我還以為是什麼不得了的人物,卻也不過如此。」

  「不過選女人的眼光還真是不錯。」他上下打量,臉上掛著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你這渾蛋!」青年怒道,便想放手一搏,卻馬上被身後那人壓倒在桌上。

  大少爺揶揄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又何必這麼著急?反正總是要死,不管是栽在我手上,還是被李幫主給抓了回去,這美人終究是沒有你的份。」

  「但我想,也不會有大少爺你的份。」

  大少爺驚道:「什麼人!」

  僕從們應該已經圍住了酒樓。

  只見一人憑欄而立,適時天色將晚,那人背向斜陽教人看不清是什模樣。

  「少爺莫慌,有我在。」男人低聲說。

  大少爺神色稍緩,展顏笑道:「不知是哪路朋友,有何指教?」

  「太平莊。」那人道,遂不複言。

  「此處離太平莊尚有數里,這裡的事難道也歸太平莊管?」

  「因為他們是劉叔的客人。」

  「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人也不答話,只是走上前來。

  他已有點年紀,腮幫子深陷,下颌突出,是個「馬刀臉」。

  青年感到背後壓力突然減輕,側頭窺探身後的男人,後者精神如今完全轉到那人身上。

  大少爺緊張道:「站在那別動。」

  對方恍若未聞,男人拍出一掌。

  「砰」第一聲,木屑四散開來。

  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手法,男人手掌卻是打在一張木桌上。

  「兄臺好快的身手。」男人大笑說,不以失手為意。

  那人只是將目光投向青年,眼中充滿鄙視。

  「你剛剛有機會出手。」他卻是對那青年說的。  

  男人也已發覺,略一思索,復笑道:「原來兄臺不認識這小兄弟。」

  「你們帶走他吧。」那人道。

  大宅裡,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

  那人的四肢被布條縛起,綁在四腳床柱上,身體成一個「大」字。

  大少爺坐在床沿,手持摺扇,笑吟吟的看著床上美人。

  床上那人竟是萍兒。

  大少爺笑道:「好好的一個美人兒,差點就要被那小賊糟蹋了。」

  說著,左手在美人身上游走。

  萍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時她竟然還在笑。

  大少爺俯身,雙唇湊上萍兒半邊酥胸,一聲消魂的嚶嚀自她嘴裡竄了出來。

  實可謂:「奪男人之魂魄,發女子之搔情。

  萍兒嬌羞道:「你就喜歡欺負人家。」

  大少爺笑而不語,接著便是一番雲雨。

  良久,大少爺推門而出,留下身後美人嬌喘微微。

  「少爺的身手果然一如既往。」

  大少爺不悅道:「這種時候,你便該自行迴避,更遑論出言調侃!」

  男人笑道:「身為少爺的隨扈,我的視線不能從您身上移開分毫,這可是我的職責。」

  大少爺道:「我不想聽你這些瘋話,倒是大舅那有什麼消息?」

  男人道:「龐公得知一切盡在計畫中,十分欣喜,相信朝廷近日必有動作。」

  大少爺沉吟道:「那甚好。但我希望能給大舅看到更好的成果......,倒是那小賊處置的怎麼樣了?」

  「屍體已經埋了,最近連日的大雨,土裡濕氣極重,不出一個月就沒人認得出了。」

  大少爺笑道:「也好,像那種替死鬼,就把它放在那發臭便是。」

  老翁獨坐木堤上,江面明月相伴。

  足尖輕輕拍打水面,好似頑童。

  「人已來了,那就現身吧。」他說,無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夜風在蘆葦叢間發出簌簌之聲,彷彿有鬼魅潛伏。

  過了半晌,沒有動靜,倒是江面逐漸化開圈圈漣漪。

  老翁也不著急,只是飲著他酒壺裡的酒。

  伸直了手,壺口對著嘴,幾滴酒水滴落,用力搖了搖,裡面已然空了。

  他笑道:「我的酒沒了,你再不出來,我可要走了。」

  回應他的只有淅瀝的雨聲,雨勢漸漸大了。

  拎起酒壺,足尖挑起釣竿,在空中俐落抓住,老翁漫不在乎地走往岸上。

  正是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

  「劉叔,是我。」

  老翁身子霎時僵了。

  一個人影,佇立在蘆葦叢上。

  秋風吹冷雨。

  那人道:「多年不見了。」

  「既已走了,為什麼還要回來?」老翁卻說了句風馬牛。

  「報恩、尋仇。」那人說,如孤墳鬼啼。

  老翁道:「都這麼些年了,」

  那人笑道,笑聲淒厲:「畢竟不能和劉叔般豁達。」

  接著他話鋒一轉:「今日那兩人,是到不了太平莊了。」

  隔了半晌,他續道:「那女子是李証蚺愛女,他揚言,若有人膽敢庇護他們,將受到他的報復。」

  「原本或許還有交涉餘地,如今您自個兒留意些吧。」

  說完,他飄身而去。

  老翁搔了搔頭,自忖:「這報恩會不會太便宜了些?」

  烏雲遮月,雨灑空草。

  何老大坐在屋簷下,像個賣藝的一般,拋耍著兩把大刀。

  「我總覺得這事兒有蹊蹺。」他說。

  一旁的書生道:「我也正猜疑,那老頭著實古怪,你和他若再交手可有勝算。」

  何老大血色上湧,吶呐了半天說不出話。

  書生笑道:「我沒要難為你,大夥都知道你雙刀厲害。」

  「只是......」他低聲道:「我以為,就算是幫主他老人家出馬,也未必......」

  「咳!說這話小心點。」何老大驚道。

  書生道:「這我知道你甭擔心。只是太平莊若有這等人物,絕不可能如此默默無名。」

  「你道是冒充的?」

  「正是,其實幫主早已得到消息,說有人欲使咱們和太平莊衝突。」

  聽到這,何老大臉色已變了。

  「難道是江雲瀾那廝?」

  書生忽然不作聲了。

  「那要不要再勸勸幫主,先別和太平莊衝突?」

  「你也知道幫主素來極重面子,女兒和他人私奔這等事,已觸了他老人家逆鱗。況且他老人家已放出話來,到時人人都要說我們幫主怕了太平莊,那該如何是好?」書生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何老大急道:「但也不能讓那些虎視眈眈的傢伙,坐收漁翁利啊!」

  書生嘆道:「我已和幫主說過這事,但幫主似乎心意已決,咱們做屬下的除了諫言,也不能多說什麼。」

  「他老人家雄雞一啼天下白,不管是誰都撼動不了咱們半分的。」

  一陣寒風襲來,幾點雨水,兩人已是一身寒意。

  人道是:「槍怕搖頭棍怕點。」

  槍法講搬、扣、紮三動作,搖頭,便是指三動一氣呵成,槍尖急抖成圈。

  圈為槍法之母,圈抖的快、圓、小,槍便紮得有力、突然。

  槍法易學難精,有「月棍、年刀、一輩子的槍」之說。

  但高手槍桿抖顫,如蜿蜒前進的龍蛇,一槍刺出,端是疾雷不及掩耳。

  大少爺正看著隨扈在月下練槍,懷中摟著美人。

  萍兒道:「當時你叫我先釣那小子上勾,我還真怕你就這麼丟下我。」

  大少爺笑而不語,手指滑過她烏順的長髮。

  萍兒嬌聲道:「看他練這些無聊的把式做什麼,不如咱們進屋裡去。」

  「妳自個兒先進去吧。」大少爺說。

  他的隨扈已收起長槍,走了過來。

  萍兒嗔道:「我想要你陪著人家......」

  大少爺斷然道:「聽話,我們有要事商量。」

  萍兒起身,百般地不願意。

  男人道:「少爺,這女的得想個法子早日脫手,不然也是個累贅。」

  大少爺沉吟道:「但我想她也許還有用處......。」

  「有何用處?」

  大少爺面露難色。

  男人大笑道:「少爺您放心,我這命是賣給龐公了,有話直說無妨。」

  「您是怕我失手吧?」

  大少爺嚥下口中唾沫,緩緩道:「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這只是想的周全些。」

  男人伸手拍了拍少爺肩膀,後者卻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他心下感嘆,如此受少爺忌憚,日後不免來個兔死狗烹。

  「就照您的意思辦。若我無法取那二人性命,看少爺要拿那女子去要脅李証蚺,還是另找他人合作都不關我事情。」

  明月夜,風送暗潮波濤。

  門口的小童怕是看到鬼了。

  不遠處的草叢那兒,有個朦朧的身影,隱在茫茫霧氣之中。

  涼氣纏上他冰涼的手背。

  嘴裡呼出一口白氣,他感到頸後寒毛一根根豎起。

  腳底好似生了根,大氣不敢喘一口。

  他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那般久,小腦袋裡的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

  忽然他聽見一聲嘹亮的歌聲,渾厚的嗓子唱著悠揚的曲調。

  他忍不住發出「啊」一聲。

  「劉叔回來了!不知道又會帶什麼好吃的。」他心想。

  彎路的盡頭轉出一個人,肩上擱著釣竿手邊提個酒壺還有魚簍。

  「劉叔,你回來啦!」他三步併做兩步,來到老翁身前。

  老翁一手按在他頭上。

  「你今天可有看到一個哥哥,帶著漂亮的姐姐?」他問。

  「沒有呀。」小童答道,腦袋已探到老翁身後。

  老翁嘻嘻一笑,在他頭上輕拍了兩下。

  「喏,看這兒。」他伸出另一隻手,掌上空無一物。

  「沒有東西啊。」

  老翁笑道:「你低頭看仔細點。」

  小童依言低頭,一塊甜糕從他頭上掉了下來。

  「你慢慢吃,我等會兒就回來。」

  他踩著沉重的步子往莊裡走去。

  看著老翁背影,小童突然想起了什麼。

  「唉呀,那鬼呢?」童子往大樹那看去,草叢裡什麼都沒有。

  他只道是一時花了眼。

  小樓昨夜起東風,珠簾華玉影婆娑是一宿。

  午夜夢迴,忽爾一陣寒意上心頭。

  萍兒從床上驚醒,桌上擺著一盞油燈,微弱的火光在風中舞動。

  雙手拉緊被單,她驀地感到一陣恐慌,在黑影幢幢的屋子裡,獨自一人。

  她想起了愛人的身影,卻不知上哪去尋找。

  她想起了父親的手下、逃亡的過程、江邊的老翁、酒樓上的怪人。

  還有對她一往情深的青年。

  她忽然想要知道他怎麼了。

  萍兒起身穿上衣物,推開門,見另一頭的廂房還亮著光,走近,只見大少爺和他的隨扈背窗而坐。

  她正想敲門,突然想起那沒來由的恐慌。

  於是她在窗邊蹲下,側耳傾聽屋內對話。

  她聽到父親的名字。

  「李証蚺那兒有什麼動靜?」男人問。

  「探子說,李証蚺明日便會親自上太平莊。」

  「這情報不會有錯?」

  大少爺笑道:「這探子潛伏已久,如今乃是他的左右手。」

  「如此甚好,那麼酒樓上那人的身份可有著落?」

  男人道,眼中確有一抹狡猾的神色。

  「你真這麼在意那人?」

  男人正色道:「那人武功很高,我不希望有任何變數。」

  大少爺沉吟道:「但萍兒說她不識得那人......,不過她倒有說起一個老人。」

  男人問:「怎麼樣的老人?」

  「可以玩弄那個何七的老人。想必是鎮上人們口中的『劉叔』。」

  兩人已在這小鎮探查了數月,太平莊畢竟得從鎮上添購物資,從採買的東西可推算莊內住有多少人,幾兩銀子又可從小販的口中問得許多細節。

  大少爺道:「也許他是比應秋蟬更棘手的敵人。」

  男人傲然道:「對付那何七,我甚至用不著雙手。」

  「雨似乎更大了,我去關個窗。」他說。

  窗外的萍兒一驚,連忙伏低了身子。

  她頭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帶著一顆驚惶未定的心,萍兒回到房裡。

  她感到一切不如她想的那般單純。

  桌上油燈僅餘殘焰,屋外暗風吹雨入寒窗。

  關上窗,男人跨步出門。

  大少爺問:「你要上哪去?」

  他笑道:「夜襲。」

  「你要一個人去,莫非要逃吧?」大少爺冷冷地道。

  男人笑道:「少爺倒把我小覷了。」

  他反身一拳,竟在大門上打出一個大窟窿。

  「人生自古誰無死?大丈夫,不破樓蘭終不還!」他昂然道。

  「否則便叫我和這門板一般。」

  語畢,扛起長槍,仰天大笑出門去。

  地上擺著一焰飄忽的燭火,兩人席地而坐。

  其中一人道:「小劉啊,有什麼事就不用瞞我了。」

  說話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人。

  另一人道:「這事我三隻手指頭抓田螺,您就別操心了。」

  這人也已上了年紀,但他身上卻沒有長者應有的沉穩。

  「唉,也罷。自從那件事之後,我也不想在過問江湖中事。」

  這時外面響起小童的聲音:「劉叔,外面有個人說要入莊。」

  「我出去看看。」劉叔說。

  應大先生頷首。

  劉叔跟在小童身後,心下尋思:「當時還真沒想到,那女孩兒竟是李幫主愛女,但此人對自己所言看的極重,他已訂下三日之約,來者應當不是他。」

  「店小二說,那兩人和一個闊少爺般的人物走了,雖不知他是何路人馬,想必是想讓咱們跟李幫主沒有談判的餘地。以那李証蚺性情,肯定不會相信我的言語,如今那人毒計已成,來人想必也不會是他。」

  那麼來的會是誰呢?

  行至莊門,老翁腦中思緒理不出個頭緒。

  「總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他心想。

  「前輩,您果然是太平莊的人!」

  一聽這聲音,他卻獃住了。

  眼前這婀娜多姿的美人,赫然是那女孩。

  她臉現憔悴,一身狼狽。

  「請您一......一定要收留我,我......我已沒地方可去了。」萍兒梨花帶淚道。

  饒是他生性機敏,此時卻也想不透其中玄機。

  就在他恍神的剎那,一道銀光忽地從天而降。

  一聲尖叫劃破空山的寂靜。

  老翁上臂迸出漫天血光。

  男人不禁咋舌,竟連這樣的偷襲都無法一擊得手。

  他向後跳開,反手抽起身後長槍。

  然而,老翁並未給他這個機會。

  劉叔的臉上泛起笑容。

  抄起還在空中的左臂,他竟把它當作現成的兵器衝向偷襲者。

  男人只得再退一步,斷臂露出一節森森白骨,白骨從他眼前不到兩指寬處掃過。

  斷臂還帶著血水,男人眼皮忍不住眨起。

  突然他右眼一痛,只覺溫熱的液體滑過面龐,他伸手一摸,有什麼東西刺入了眼珠。

  他一瞧,竟是一節斷指!

  男人心下駭然,老翁原來在揮出斷臂的同時,擰斷了上頭的手指當作暗器。

  他不相信世上居然有人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好小子,把我瞧的這麼扁。」劉叔還在笑,右手撕下衣裳迅速包住斷臂處。

  男人長槍在手,擺好架勢,槍尖急抖如點點寒星。

  他不急,不相信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斷臂後還能支持多久。

  劉叔卻好像也不急。

  他們在等什麼?

  夜黑風高,只待黑雲蔽月。

  大宅裡,少爺遍尋不著萍兒。

  他心中焦急不已,若是讓人得知真相,這許多努力將瞬間化為烏有。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男人臨走前,打破了門板。

  「來人呀,備馬。」他大喊,完全失了方寸。

  男人右眼瞎了,槍尖所能攻擊的範圍大幅縮減。

  老翁斷的是左臂,手上沒有兵刃。

  所以兩個人都在等,等唯一的光源消失,等待致命的一擊。

  鮮血不斷滴落,地上已經積了灘血水。

  老翁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他臉上從容心下卻焦躁不已。

  他右足踏上左腳,除去左邊鞋襪,然後是右邊。

  男人只是死盯著他,猜測他的用意。

  老翁飛起一腳,把地上鞋子踢向對手。

  後者不閃不避,深怕老翁趁機逼近。

  月光突然隱去。

  暴喝一聲,男人的槍好似一記奔雷,夾著萬鈞之力。

  槍尖刺入老翁腹腔,直貫而過。

  老翁足下發力,不退反進任由長槍穿過身子,趁著對方來勢已衝入男人懷中。

  他左腳五趾併攏如一把尖刀,直取男人僅存的左眼。

  男人倉皇避開,耳際火辣的疼痛。

  在他腦後,老翁鬆開五趾、腳掌翻轉,竟用腳趾夾住男人髮髻。

  老翁左腳下拉同時,飛起右膝,男人的臉和他的前膝便在空中交會。

  隨著鼻梁碎裂的聲響,老翁的前膝瞬間埋入他的臉中。

  男人向後倒下,劉叔則蹲伏在地上。

  這時一陣亂蹄響起,又有人來!

  馬上乘客勒緊馬頭,在兩人不遠處停下。

  男人搖搖晃晃站起,滿臉血污。

  「老頭兒,了不起。」他說,好似沒看到那馬上乘客。

  劉叔低垂著頭,一旁大少爺走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大少爺問。

  男人笑道:「我說了,這是夜襲。」

  大少爺環顧四周,將信將疑。

  「您就是信不過我,不然您去送那老頭歸西吧。」他說。

  大少爺拔出配劍,緩步走到垂死的老人跟前。

  「這樣一來,就結束了!」他高舉長劍,可是他的劍卻遲遲沒有揮落。

  只因他的喉頭上插著一截斷指。

  男人大笑說:「我就知道你還留有後招。」

  劉叔慘笑道:「但終究沒法取你性命。」

  「那麼後會有期。」男人大笑中轉身,然後他看到一個人就站在自己身前。

  手中劍光燦然。

  那人陰森若鬼,眼眶深陷雙頰好似只有一層皮。

  男人鐵青著臉道:「是你!」

  他身形向後拔起,然而那人卻好像早就看穿。

  落地後兩人的距離仍然不變。

  男人臉如死灰,嘆道:「罷了,我終究漏算這一步。」

  話聲未落,他的頭顱已夾著一道血水飛起。

  劉叔道:「你早來了?」

  「我一直都在。」

  「你的仇報了嗎?」

  「差不多。」他看著老翁。

  劉叔慘笑道:「只差一點了,你就等等吧。」

  「師父他還硬朗吧?」

  「你何不自個兒進去看看?」

  「也是。」

  「當年對你見死不救,是我的主意。」

  那人說:「師父他畢竟沒有反對。」

  「不過那確是我自己闖下的禍,我能理解你們的決定。」他續道:「只是我終究放不下。」

  「劉叔想請你幫個忙。」

  「你說吧。」

  「帶這女孩去見李証蚺,向道上大夥兒放出消息,把事情說清楚。」

  那人默然無語。

  「我想這背後肯定有更大的陰謀,不管主使者是誰,決不能讓他得逞。」

  「答應我!」老翁急道。

  「為什麼?」

  劉叔怒道:「當然是為那些可能喪命的人們!」

  不搖香已亂,無風花自飛。

  藤蔓攀附亭柱而上,長亭外,幾株葉子掉了大半的老樹挺著劍戟一般的枝條搖指向天,巔巍巍的顫動著。

  亭內,李幫主拿起杯碗,湊到鼻前聞了聞茶香。

  「好茶。」他讚道。

  書生笑道:「俗人多泛酒,誰解助茶香。」

  「這事你辦得很好。」

  「都是幫主英明,那小子可能到死都沒想到原來我早是您的人馬。」

  「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女兒身上,也虧他想的到。」李幫主冷笑說。

  「就連坤天都是我安排去接近萍兒,讓他們有機會私奔,要釣大魚就得先放餌先。」

  書生嘆道:「但也真可惜了坤天這人才。」

  「我幫眾廣布天下,損失一兩個人何足道哉?」

  「幫主所言甚是,不過這那小子背後似乎是受朝廷指使,還請您要多多提防。」

  李幫主冷哼一聲道:「多半是龐原那老鬼。」

  「太平莊的狀況怎麼了?」

  書生答:「聽說是死了一個應大先生的老僕。」

  「應秋蟬畢竟也老了啊,如今太平莊只是個紙糊的菩薩,全靠那些無知的人們維護。」

  書生忙道:「本來就只有幫主這樣的人有資格統領江湖。」

  李証蚺聞言,高聲笑道:「好,說得好!」

  渡口,水上浮萍開著點點白花,一道殘陽鋪在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紅。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昔日白髮漁樵坐看秋風春月,古今多少事,皆付談笑中。

  而今仍有濁酒,只嘆昔人已逝。

  野渡無人,卻有艘小舟,一個面容安詳的老翁靜靜地躺在裡邊。

  小舟漸往江心飄去,越漂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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