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親愛的阿能        ◎夢角


Recommended Posts

04

  「妳跟我想像中的一樣,是個心思細膩的人呢。」然後你用很輕的語氣說著,像唱歌一般。「班上很多人都不夠聰明。我說的聰明不是指成績、智商那些用數字就可以呈現的可笑玩意兒,我是說,腦袋裡的思想。」

  怪不得你總給人冷冷的距離感,因為你的內心是一片冰冷。

  「那麼,張能你自己呢,你腦袋裡的思想?」我有意反問。

  「我?妳是知道的。」你微笑著,很有自信的樣子,大概也察覺到了我曾有意無意地觀察過你吧。

  下課鐘突然響了,一直以來都是小白花的旋律。

  可是那一天的小白花聽起來卻格外寧靜,帶著很不一樣的感覺。

  我們沉默了下來,你和我之間似乎有種特殊的氣氛正瀰漫著,除了鐘聲之外,我們像是在等待著其他的一些什麼。

  「剛開學的時候,國文老師在講台上唸了妳的一篇作文,」你待鐘響的聲音結束後終於繼續開口。「用字簡單,卻包含著一股雖淡而深的情感,那是充滿沉重哀愁的一篇散文,如果沒有一雙特別的眼睛和一顆易感的心來看這個世界,是寫不出的。那時候的我一面聽,一面想:『這是個有意思的人,我一定要從這個人的靈魂挖出更多東西來──』」

  第四節下課,時間已是正午了。你很乾脆地翹著腳坐在桌子上,動作就跟那天在班會上唱歌如出一轍,陽光自窗戶的縫隙照射在你的身後,全身的輪廓彷彿透著一種耀眼的金色,映在我眼簾的你突然變得好朦朧。此刻的你簡直就像和我身處不同世界的美麗生物。

  你知道嗎?阿能,你不可能從我的靈魂挖出更多了,因為之後的你挖走了我全部的靈魂。

  阿能,你是多麼震撼的一個存在。

  *

  自上次游泳課後,我們像是相見恨晚似的,突然要好了起來。上課覺得乏味時你會傳些內容無聊的紙條給我,偶爾附上好笑的插圖;下課時,有時想去圖書館借書,會習慣問你要不要跟我走;午餐前一節課,會拉著彼此衝去福利社搶便當。

  印刻、文學、聯合、評論、價值觀的辯論、凝練的文字,交錯成了我們的話題,甚至有次為了聊白先勇一起翹掉了早上的週會集合,真像兩個傻蛋。我還奢望過要將你一起拉來文藝社,才又突然想起你已經是吉他社的了。

  ──為什麼這麼喜歡民謠吉他?熱音社沒考慮過嗎?有一次我問。

  ──不覺得民謠吉他才是可以自彈自唱的樂器嗎?你說。

  總是這樣,再簡單的問題你都可以回答得很有感覺。啊,那時對你的情感還是很單純的呢。

  「阿能。」

  我也開始改口叫你這個小名。

  依稀記得會這麼叫,是因為和你熟起來後,有次拿你的作文來看,發現國文老師在評語欄親暱地稱呼你「能兒」,我開玩笑說那我也要給你取個小名好讓我叫,能兒能能小能大能甚至無能,各種古怪搞笑的綽號都給我叫遍了,最後「阿能」叫得最順口,不知不覺就這麼喊你了。

  沒有人可以這樣稱呼你,這是專屬於我的權利。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05

  又是一堂游泳課,這次我下了水,而你的手裡還是捧著一本小說,只是地點從教室換到了游泳池邊的長椅。

  「阿能。」

  「幹嘛?」你從鉛字的世界裡回到現實。

  「怎麼不游泳?」

  「我討厭泳衣。」

  「為什麼?」

  「穿那麼少,胸部和屁股的曲線會很明顯,我不喜歡。」你毫不避諱地邊說邊指著我身上的這兩個部位。我這才想起的確從高一的游泳課以來,就沒見你下水過。

  游泳課結束後,我到更衣室樓上的梳妝台吹頭髮,而你依然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

  「似乎沒看過妳綁頭髮?」

  「因為我不會。」你聽到我的回答,一臉驚訝。

  「妳應該沒有男朋友吧?」我搖搖頭,你接著說。「連綁頭髮都不會,真是可惜了。」

  「那你就會嗎?」你的頭髮略長,但因為自然捲的關係,也不像長到可以紮起來。

  你促狹地笑了一下,跟旁邊的女生借了一條髮圈,便繞到我的身後,按住我的肩膀要我坐好,開始梳起了我的頭髮來,將一小撮一小撮的髮絲抓到我的後腦杓,不時摸著我的頭皮、頸子,我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你綁壞,你卻俐落地紮了一個很整齊的馬尾。

  「心執,妳綁起頭髮後,脖子的線條很漂亮,妳知道嗎?」

  記得我當時不知道該對你的讚美說些什麼,只是咕噥了這麼一句:「我怎麼會看得到啦……」

  然而在男女比例失衡的學校,兩個女孩子好得太過頭,畢竟會讓人有其他方面的聯想,班上開始有些關於我們的傳言。

  「如果你是男生,是不是我們在一起就不會那麼奇怪?」有一次我忍不住了,這麼問你。

  「隨他們說去。我只知道如果我真是個男生,說不定我們就不會這麼要好了。」

  你大笑著,然後以很快的速度在我臉頰上親了一下。

  當時還是一年級的我還得了校內文藝獎的小說獎,那是一篇鬼抓人當替身的詭異故事,算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負面觀感的發洩吧。我看著你在吉他社辦外,翻動著文藝社發行的刊物上我的那篇小說,翻過來翻回去,反反覆覆地看了好幾次,然後獨自思索著一些什麼。你對我說,你覺得我有時心思細膩到令你覺得好心疼,接著唱起蔡藍欽的《這個世界》:我們的世界──並不像你說──的真有那麼壞──你又何必感慨──

  好不容易你恢復正經的姿態後,問我,喏,你想不想當小說家?唉,我怎麼敢這麼想呢,寫小說可不能養活自己,這些東西只是藉由故事喃喃自語罷了,這才是現實。只見你皺起了眉頭,沉吟片刻,然後兩隻手捧起我的臉。

  「心執,妳為什麼總是那麼悲觀?」

  「我沒有悲觀,這個世界很現實,人不能只憑夢想填飽肚子,我也不能光靠感動過活!」

  「當妳能靠夢想感動別人過活妳就能填飽肚子。」

  我聽了只是一愣。

  阿能,為什麼你隨口說出的一句話總能讓我驚艷?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06

  時間來到六月中旬,你告訴了我你去參選了吉他社的幹部,因為吉他社社辦只有幹部才可以進去,聽說裡面有供奉吉他之神,如果讓其他人闖入了,那吉他之神就會跑掉了,而你去選幹部就是為了謁見吉他之神一面,我聽了忍不住噗嗤一笑。很快地,各社團甄選幹部的活動結束,紛紛公佈下一屆的幹部名單,你果真順利當上了吉他社的教學,我也被選為文藝社社長,在高中生活裡這小小的成就,對現在成了大人的我們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但那時我們仍興高采烈地相擁。

  然後學長姊們畢業,眼看著暑假就要到了,意味著分班時刻的來臨。

  分班。

  也沒什麼的吧,還不就是這樣,能同班,最好,不同班,也還是在同一個學校裡,無所謂無所謂。可是為什麼,我卻還是悄悄地在一節課堂中,獨自在自己的桌子上,以立可白劃下:「I was here. Will you forget me ?」我是想留下什麼嗎?還是覺得有些遺憾呢?

  還記得你最後那幾天不停地問著我,如果我們不同班了你怎麼樣?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我相信,物理的距離不等於心的距離。」你說。

  終於高一最後的鐘聲還是響了,仍然是小白花的旋律,你跟著鐘聲唱了起來,我不知不覺也聽得出神了。Edelweiss, Edelweiss, Every morning you greet me, Small and white, Clean and bright, You look happy to meet me──

  「重要的回憶。」

  「什麼?」

  「小白花的花語,是『重要的回憶』喔。」你的眼裡又出現那種動人的憂鬱,而且深邃,像在回憶什麼,然後又接著說下去。

  「我可不可以抱著這小小心願,抱著繼續與你同班的小小心願?」

  那一年盛夏,那樣子的盛夏。

  我覺得那時的我好快樂,根本沒有意識到我們真的要分班了,不,我只是不願去想。

  *

  開學的那天,我發現你打了耳洞,你調皮地問我,覺得你右邊的耳洞像什麼?我回答,大概是像你左邊的耳洞吧,你偏了偏左臉,有些認真地告訴我:「我左邊沒有耳洞喔。」阿能,女孩子只在右邊打耳洞也是有那個意思的嗎?

  後來,我們終究不同班。

  暑假的時候早就知道分班名單了。對於相隔兩班的結果,我雖然抱著一絲遺憾的感覺,但日子還是跟往常一樣,應該說,我們都在想盡辦法維持得跟往常一樣。

  升上二年級一個多月,來到新的班級,大家都是從舊班級上來的,難免會有以舊班級為單位的小團體,下課,大家只會找以前的同學交談,午餐時間,班上很多住宿生要到餐廳吃飯,教室總顯得冷冷清清,而剩下的同學也會找以前同班過的朋友來自己班上吃。突然想起了《寂寞的十七歲》,我開始害怕,我害怕被孤立,雖然不是被排擠的一種,但我還是擔心著,什麼時候我才能在新班級成為溶化的湯塊?

  幸好你總是不厭其煩地來找我,雖然只是短暫的下課時間,不過看到你我其實很開心,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一塊浮木,很有安全感。然而每次上課鐘響,你一離開教室,我不禁感到心慌,失落感重新蔓延至全身,只能等待著下一次的小白花旋律響起。

  「等一下吉他社要開臨時檢討小型會議,所以我下一節下課不能和你去圖書館了。」有一次下課,你又來找我。

  又來了,每次都這樣,文藝社開會次數也沒有吉他社這麼頻繁啊。我眼看著你就要離開我的教室,趕忙拉住你,半開玩笑地問道:

  「我和吉他哪個重要?」

  你瞪大雙眼,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注視著我,隨即陷入了沉思,腦中似乎搜尋著適當的語句,一陣沉默之後終於開口:「都很重要。在我心中能和吉他相比的事物並不多。」

  我聽了不知該如何回應你,當下只覺得好滿足,便放開手了。

  那竟是你最後一次主動來教室找我。

  我們對彼此所愛之事的執著,終究造成了我們關係變調的裂痕。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07

  我的文藝社迎新過後,你為了準備吉他成發也開始忙了起來,那大約是十一月中旬時候的事吧,你來教室找我的次數少了。也沒什麼的,等你這陣子忙完你會再回來教室找我,我這樣告訴自己。終於我忍不住了,演變成被制約的我老往你教室跑的情況,卻又總是遇到你和其他吉他社的幹部忙於成發,於是我慌了手腳,像是黏人的小狗因為少分了一些主人的寵愛而心理不平衡,你說,這是愛情的一種嗎?說不定我只是將很單純的一份友情錯讀成愛情罷了……但久而久之我還是開始懷疑:這不會是吃醋的一種吧?

  吃醋,一直以來就覺得這動詞既可愛又可笑,當然我不是馬上斷定我這樣的情感就是吃醋,或許我是個只要手中的玩具一被搶走,就會哇哇大哭的孩子也不一定。

  我想起國中時也有個跟我很要好的女孩子,我們幾乎無話不談。那時她要是和別人多聊上兩句,開心地和其他人笑鬧著,我就不免感到緊張,擔心她會變成別人的朋友。我想,是我對朋友的佔有慾比一般人強吧!

  我對你的情感也是這樣的,我這麼解釋,反反覆覆地想要說服自己,因為我實在不敢思考這兩種情感之間的不同。

  ……我只是在自欺欺人。

  *

  做了一個夢。

  我夢見我一個人在幽暗的房間,好像要尋找什麼東西,而且不快點找到不行。我很害怕,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從何找起,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我只好慌亂地翻出每一個抽屜,打開一個又一個的箱子,踢亂了所有東西。然後,我站在一個櫃子面前,我知道我該尋找的東西就在這裡頭了,但身體卻抖得厲害,終於我還是開了櫃子,映入我眼簾的畫面卻驚悚不堪。

  那是你的屍體,血淋淋的屍體,你的乳房被割掉了,鮮血還汩汩地流著。

  時間也停止倒數了,留我一人跌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一天中午,很難得地,你來找我吃午飯。從高一認識你開始,中午不曾見過你在教室,因為那是你練吉他的時間。

  「你今天中午不用練吉他嗎?」

  「沒心情,不想練,翹掉了。」你邊趴飯邊簡單的回答。「我們很久沒好好地聊天了。」

  「你知道的,我常常去教室找你,可每次看見你忙,總不好意思打擾,可是,你最近也不會主動來教室找我。」我暗示道。

  「對不起,最近都在忙吉他成發,所以……唉,我下次一定會把時間空下來……」

  「每次都說下次下次,再下次我們都要高三了!」

  你嚇住了,覺得有些慚愧,只好繼續吃飯,頭低到我看不見你的臉了。

  不只是吉他,還包含了整個吉他社,每每瞥見你與其他人有說有笑,我不成熟的內心就像玩具被搶走的小孩一樣焦躁,明知這樣不行,但我就是忍不住。

  大概是被你給制約了吧,太習慣有你在身邊,以至於最近不小心冷落我時,便顯得坐立難安。莫非物理的距離果真成了心理的距離?倘若吉他成發結束後,能恢復往常的日子嗎?我不敢多想。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08

  我想起高一下時,一次家政課中與你的談話,那時正在教導兩性觀念與家庭關係。雖然當時我只是隨便問問,但仍記憶猶新:

  你想結婚嗎,阿能?

  比起結婚,更喜歡同居。

  呵,跟男生還是女生呀?

  這很重要嗎?願意一輩子聽我彈吉他的人都可以啊。

  ……

  明明只是那麼小的一件事情,我卻一直放在心中,突然覺得,自己好笨,明知你不過是隨便說說,對你的每一句話我卻很願意相信。

  「阿能,我有很認真的話要跟你說。」

  一直以來我們兩人都不去點破,拒絕釐清,不敢正視的關係,總以為這樣便能維持現狀,我們將永遠是朋友,不需給彼此承諾,很要好的朋友。不需前進,也不需後退,最安全的距離。但現在,我要說出那些壓抑許久的字句。

  「我也不曉得是哪來的痴勁,對你的依賴竟越來越深,都是你害我變得奇怪,為何你總是這樣搖撼我的心呢?阿能,如果我們的關係真是對戀人,我就能擁有將你綁在我身邊的權利嗎?你會將我放在心上嗎?」

  「心執。」你喊了我的名字,有些慌張。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開口,下定決心繼續說下去。

  「我對阿能的情感,大概和你想像中的不同。」

  「等一下,心執。」

  「我對阿能你──」

  「不可以說出來。」你急忙摀住了我的嘴,阻止我繼續說下去。

  我怔怔地看著你,覺得眼前的你和我認識的你不太一樣,然後你接下去的話語超出了我腦袋能夠運轉的範圍。

  「聽我說,心執。」你用力抓著我的肩膀,眼神很可怕。「妳還太年輕,以為自己很明白想要追求的是什麼,如果我們現在是一對戀人了那又怎麼樣?愛情不會這麼順利只要告白以後就能永遠和對方在一起,妳總有一天,會遇到一個喜歡妳,而妳也很喜歡的男人,到了那個時候,妳會開始偷偷嘲笑自己現在這份寄託到我身上的情感是多麼荒謬幼稚,再久一點,妳會和那個男人結婚,然後得到幸福。那時妳會發現,我的容顏在妳心中已是模糊不清,甚至妳會連我的名字都遺忘了!」

  你講完了這一連串自白後,氣喘吁吁的,不曉得是因為一口氣講太多話,還是因為一次表達太過龐大的情緒才如此,或許兩者皆有。

  「心執,妳遲早會成為別人的新娘,而不是我的!你明白嗎?」

  不,我不明白。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只想哭。可是要哭嗎?怎麼可以,這樣你會愧疚。在你面前我只能忍著不哭,有時候不哭不是為了逞強而是不想讓你愧疚。

  「我今天還是先回去練吉他吧……」

  你小聲說完這句話,然後離開了,留我獨自一人。

  是我的錯,我早該知道名為幸福的城堡容不下兩位公主。

  *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09

  阿能,你還記得嗎?你曾經告訴我,有一天我經過你的教室,那是個夏天,我穿著白襯衫黑裙子的制服,垂著一頭黑色的長髮,一邊走,同時我的心裡好像也在想些什麼。你說你那時突然想到,有一部小說裡的女主角,她身上的顏色也只有黑與白,那股沉重的氣質與我非常相似。而坐在教室裡的你望著望著,竟對我的身影看傻了眼……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完全不知道,只是訝異著,原來在你眼中的我,是這個樣子的嗎?

  不知不覺地,我們升上了三年級,以前總想著離學測還久還久,終於我們也成了準考生。那真是痛苦的一年,我像是失去了你一般活著,還要伴隨著無盡的考卷與那些心煩的分數搏鬥。

  自那次之後,我們開始疏遠,究竟是你因愧疚而疏遠我,還是我因尷尬而疏遠你,至今已是未解的謎了。

  我實在過分衝動了,明知這樣的情感不過是一時的,需要時間冷靜下來重新審視,可我倆之間無猜的友情早已被我破壞殆盡,無法回到最初。

  我是異性戀,就算是現在我也這麼認為。我不是喜歡女生,而是只喜歡你;我不是不喜歡男生,而是太喜歡你。我知道這樣表達過於露骨且缺乏美感,可是我真是這麼對自己解釋的。

  我們之間的感情已不如往昔那般強烈。我曾經天真的以為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曾經那麼要好曾經那麼美好曾經以為你可以一輩子對我這麼好,可終於當我醒悟時我已該從最要好的朋友的位置退位了。這不是背叛我卻,感到很痛苦,很無奈,可是我還是要逼迫自己去遺忘。如果知道當年只能以那種姿態和你相遇這一次,為什麼我沒能付出全部心力,好好記住那段時光?

  直到我十八歲的生日,我在桌上收到了你給我的信。

  坐我隔壁的同學說有個留著棕色短短捲髮的女孩來找過我,留下這封信。我聽了之後像觸電似地飛奔出去,連身邊的同學也對我異常的舉動嚇到了,可我一心想的只是但願你還沒走遠,我要拉住你,我還有好多話想說……可是終究來不及攔下你的身影。

  回到教室,我打開信,反覆看了好幾次:

  今天是妳十八歲的生日,也是高中最後一次生日了。

  自那次之後,我也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一個人最重要的就是真誠。

  而我也珍惜我們之間的那份真實,

  珍惜彼此的深度,彼此的默契……

  我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高三這一年來,我總是介意著你有沒有想過我一秒鐘,試圖尋找你在乎過我的證據。雖然我的存在,原本就不奢望能換得你的垂顧,只要你偶爾想起我仍然在這裡,那樣也令人感到欣慰。

  終於高中的日子也剩下幾天了,我總是傷心地想著,畢業之後,我與你之間的聯繫還會剩下多少?

  整理畢冊編輯要用的照片時,我無意間翻到了高一時和你傳的那些紙條,可每打開一張都像刀片割著我的心,很努力地不要讓淚水弄濕了紙,悲傷卻仍舊在心中蔓延,事隔近兩年了我的傷口仍未弭平,或許是我自己不想好的。

  我常思考,你被我喜歡著是怎樣的感覺,很享受很困擾很驕傲很無奈嗎?可是,一定不會有討厭的感覺吧?而你又是怎麼看待我的呢?

  我想,你還是喜歡我的,只是那究竟是不是愛情的一種,沒有人能證明。

  而我也想以自己的方式愛你,不需要擁有,不需要回報,僅默默地看著你便該滿足。

  可惜我卻沒有那個資格單戀。

  *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10

 畢業典禮在晚上舉行,諾大的文華禮堂裡人聲沸騰,擠滿了畢業生和家長。牆上掛滿了一路順風、鵬程萬里等的紅布條,學弟學妹們則坐在二樓觀禮。放眼望去盡是一片花海,芬芳的喜悅塞滿了整個空間。很多人抱在一起啜泣,我愣愣地坐在位子上,不知道面對這樣感傷的場合該做些什麼,只是尋找你的身影,卻遍尋不著。

  聽著《藍色蝴蝶》的旋律在各個角落播放著,像壞掉了一樣不停重複再重複:又到了六月──我還是掉下淚──三年的歲月──我忘不了誰──

  我現在心中只想見你,畢業前望你最後一眼。

  畢業典禮終於結束了,不知怎麼回事,我開始拼了命地狂奔,往一年五班的方向跑著,我捨不得的不是三年級時的教室,而是那個我們曾經待過的一年五班。見不著你,但總得在離開文華前留下其他一些什麼吧,我突然想起了那間小小的教室,想將一年級時被那些課桌椅圍繞著我們的畫面,深深印入我的腦海。

  教室空無一人。

  我喘著氣,試圖讓呼吸平緩,環視著這個被黑暗與寧靜包圍的教室,卻發現它比我一年級時看到時還要迷人。啊,夜晚的文華,是這麼美麗的嗎?我怎麼現在才發現到呢?

  「你怎麼也翹掉畢業典禮了?」

  課桌椅說話了,我吃了一驚,有人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是你。

  「畢業典禮已經結束了。」我冷靜地說,但語氣卻因高興而顫抖著。「阿能,你又在地震演習了?」

  「怎麼可能?我只是想在最後看一下這裡。」

  你的手蓋在桌上,像是在遮掩著什麼,我大步跨向你面前將你的手移開。

  那是我曾經用過的桌子,一年級時隨手寫下的字句何時有了回覆,我竟不知道,桌面上以立可白笨拙的寫著:「I won’ t, because I was here...with you! 」

  你回到這個教室,捨不得的,竟是這麼小的一件事,此刻的我卻感到淚水就要奪框而出。

  「阿能,」我以顫抖的語氣說著。「我還是好喜歡你。」

  我是怎麼了?怎會抱著如此奢望的期待?在這個時刻,最後的時刻,我竟然還奢望能多少動搖你的心?

  你嘆了口氣,有些無奈,拉了張椅子坐著,一手托著臉頰,手肘撐在桌上,用那種複雜的眼神,那種過於複雜難以解讀的眼神望了我好久,似乎要把我全身都看透了,最後你緩緩開口,問我:

  「妳知道兩個女生做愛是怎麼一回事嗎?」

  我嚥了一口口水,匆忙搖頭。

  你慢慢起身,站在我面前,你的身子比我高了一些,我仰首看你,黑暗的教室裡映著月光,那是一張我看了無數遍,帶點男孩子氣的臉,但現在的感覺又不太一樣,你的眼神好迷離。你的指尖觸碰著我的肩膀,我只是手足無措地低著頭,你又更靠近了我一些,托起我垂下的臉。已經近到可以感受你輕輕的鼻息,我無助地緊閉雙眼。你的唇往我的唇輕輕一啄……

  那是第一個吻,也是最後的吻。

  突然鐘聲響起,依然是那麼純淨的小白花的旋律。

  「算了。」突然你放開我的肩膀,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回過神來。「這樣不對,我們這樣子是不對的。」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11

  你轉過身去,不敢看我一眼。你已經到極限了,而我也一樣,已經撐到極限了,早就彈盡援絕,再無退路了,費盡了一切努力,好幾次都想著要放棄,而這一次,我終於不必再抱有任何期待。

  就算什麼也得不到,只能懷抱著無盡的傷悲在心中不止地歌吟,我也會擅自為你竭盡所有,可是阿能,為什麼你不敢接受我毫無條件為你付出的愛?

  小白花的旋律持續飄蕩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畢業時刻,這是最後一次的鐘聲了,只聽見你悠悠地跟著旋律哼唱了起來,聲音裡透著一絲淡愁。

  「重要的回憶。」你的聲音有些啜泣。「妳記得嗎?小白花的花語是『重要的回憶』。」

  我記得。我在心裡對自己說。

  「不管是分班那次,還是畢業這次,心執,妳都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回憶──」

  我無法再控制我的淚水。你對我真的夠好了,能給我的也夠多了,已經很夠了。我再沒有理由可以傷心,我是該滿足。雖然你的溫柔,不是我想要的那一種溫柔。

  這兩年來我覺得自己實在過得好委屈、好痛苦,可是你對我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曾經的憂懼與惶惶不安都離我而去。此刻的我是多麼想緊緊抱著你,但已是道別的時候,一切都將結束。我已走遍了我所能走的地方,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今後能夠再與你同行的已不復存在,我們已經到了盡頭了。

  再見了,小白花的旋律。再見了,那些嬉鬧的話語。再見了,我與你待過的教室。再見了,曾經和我好過頭的朋友。再見了,度過三年歲月的文華高中。

  再見了,我親愛的阿能。

  我已是負傷累累的小獸,再無餘力說愛你,只能看著你在我面前掩門離去。

  *

  高中畢業後我們很有默契地不再連絡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彼此要這麼做,你大概也說不上來吧。

  之後上了大學,看著身邊的戀人們分分合合來來去去,有時覺得我們當時這樣的關係也是好的。從來都沒有開始過,自然也不會有結束的一天。僅以一種不濃不烈的距離珍惜著彼此。

  雖然偶爾想起你時還是會浮現將你占為己有的念頭……

  你呢?你會不會偶爾也會想起我來,想起我這個太愛你而弄巧成拙的笨女孩?

  再遇見你,已是十年後了。十年,對人生來說這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嗎?很多記憶卻已遠得好像不曾發生過一樣,可是它一直在那裡等你有一天再想起來。

  就像今天。

  「妳喜歡哪一件?」在婚紗館裡,他問我。

  他是某一本非主流音樂的雜誌主編,喜歡音樂,喜歡文字,也喜歡我。我一直覺得他很像你,當然我不曾讓他知道這件事。阿能,真的什麼都被你給說對了,你說,我會遇見一個男人,一個喜歡我,而我也很喜歡的男人,我會和那個男人結婚,然後得到幸福。

  可是,這份幸福是真實的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樣能讓我不那麼痛苦。

  逛了好幾家婚紗館,我和他還是拿不定主意,索性先到附近的咖啡廳吃點午餐,一切等下午再說。其實,我仍然相信冥冥之中還是有所註定的吧。那是一家請了歌手駐唱的咖啡廳,一踏入店裡,我就有某種預感,然後我聽見了熟悉的曲子,熟悉的歌聲。

  我繼續踏步向前,旋律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清晰,快要來到那名木吉他手演奏的台前時,我按捺著即將爆發而出的喜悅。

  是你嗎?一定是你。

  不管世界有多紛擾,茫茫人海中,我還是有自信辨認出那屬於你的獨特歌聲。

  以前的我總以為,這世界沒有什麼不會變,直到遇見你,我才又一次地相信還是有很多人、很多事,就像你唱歌的時候那樣,悠悠地,溫柔地維持下去。

  我凝視著你彈吉他的身影,你認真的眼神,你輕輕唱歌時的情感,似乎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你已經為了夢想而慢慢蛻變了,但又好像從前那樣始終如一。

  終於你也發現到我,有一瞬間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下一秒又抱著你的木吉他,繼續唱著你的歌,但目光卻不再離開我。

  你微微地對我笑了,嘴角的弧度就像那年的你一樣,不曾改變過。

  而我不再覺得失去是捨不得

  有時候只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在所有人事已非的景色裡

  我最喜歡妳

  ……

                              ──寫於 2010 年 3 月 21 日凌晨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

  故事說完了,然後呢?

  如果有一天,我最要好的同性朋友,告訴我,他喜歡我,不管我拒絕的方式多麼溫柔,都只會使對方傷心。我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寫出這篇小說的。

  這並不是一篇多好的短篇小說,說寫後記也未免太自以為是,那麼,請讓我換個說法,讓我寫在最後吧。

  寫小說其實是很空虛又寂寞的一件事,一個人咀嚼著過去的回憶說完了一個故事,結束之後還是什麼也得不到,這僅是自我療傷的一種喃喃,因為美麗的回憶,縱使是悲傷的,我還是想緊緊抓住。

  當然我知道現實是比小說來得更殘酷更痛苦,我都知道。我是用如刀的筆桿,將心中結痂的傷口再次割開,試圖讓鮮血流走那些不捨丟棄的腐肉與壞死的心,再以因痛哭而留下的淚一針一針地縫補,以為這樣能回到最初的樣子。

  我不在乎有多少人看見了這個故事,每天都有新的故事發生,都有新的故事被寫下,我又怎能奢望別人來喜歡我這小小的作品,更別說被記住了,因為我很快就會被時間的洪流給遺忘。我只求她在您心中隱隱佔有一個小角落,縱然只是曾經,但偶爾想起這個不知道在哪裡聽過的故事時,會露出一個簡單的微笑。

  最後,將這個故事獻給那些美麗與哀愁的妳們。

                                         夢角

鏈接文章
分享到其他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