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ipei,九號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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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我想聲明,我不是在訴苦,也沒妄想你們同情,只是因為我曾經聽人說過,「當你很痛苦、很難過的時候,只要找個人聊聊天、說說話,不論對方有什麼回應,都會讓你的心情變得舒坦些。」

  

   我嘗試了,可惜身邊的朋友都很無情,沒人願意讓我的心情變得舒坦些,你也知道,這年頭沒人在跟你交心的,他們都用漫不經心的表情,冷冷的說「你舒坦,我他媽可不舒坦。」,聽到這樣的回應,還真的相當不舒坦,但我又能如何。

   最後我找上了張老師生命專線,因為我聽說他們很熱心、很專業,苦難同胞們都將他視為在世菩薩,是黑暗中一盞不滅的明燈。

   撥打電話號碼的時候,我又興奮又緊張,滿心期待著接起電話的那秒鐘,我的心靈即將得到徹底的淨化。

   「喂,張老師生命專線您好」,光是這讓人渾身酥麻的聲音,我就強烈的感受到人間滿滿的溫情,在這個都市裡終於有人願意收留我了,他們的確比豬朋狗友熱心的多,但距離淨化心靈感覺還段很長的距離。

   雖然他們都是菩薩,但畢竟這是一個正式的機構,很多事還是得照規矩來,你懂吧,規矩。

   服務時間從下午兩點開始,晚上九點就打烊了,剛好錯開了最黑暗的時段,漫漫長夜裡,永遠只能聽到張老師的語音留言,叫我別吵他睡覺,為了維護他們良好的睡眠品質,我只好重複聽著留言,從黑夜到白晝,靜靜的等,耐心的等,等到鬍子變白、眼睛開花,終於讓我等到張老師本尊的聲音,那一瞬間,感動的快哭了,這個聲音聽起來真的像菩薩一樣,我想這個世界,也只剩菩薩願意聽我訴苦吧。

   很可惜的是上班時間非常有限,這一段又臭又長的故事,就算講的再快也沒辦法一次講完,導致我每天都要面對不同的菩薩,重講,不斷的重講,才講完童年,菩薩就要下班了,或許趕著去約會,或許趕回家煮飯,總之沒有閒功夫淨化我的心靈,但是我還是不能如何,只能憂傷,只能流淚,想不到當菩薩也有輪班制,真他媽的。

   我只好改變策略,從青少年時期開始講,想不到,更慘。

   那位菩薩是一位綽號蕃茄的陳小姐,操著台中腔,跟我很不對盤,每字每句都充滿不耐煩,我懷疑他在跟我講話的時候還一邊在聊msn,講話斷斷續續的,態度很差,我擔心故事太過無聊,在中間還穿插幾個從網路上看來的笑話講給他聽,希望提高他的聆聽樂趣,不過效果也不好,反應還是很懶散,像條懶惰的大笨狗躺在路邊曬太陽,被車子輾碎都懶的吠一聲的感覺。

   直到我講到女朋友的事,她才起了點反應,不過反應一下也給了太多,先是沉默了老半天,慢慢的傳出一陣急促的呼吸聲,愈來愈快,愈來愈快,愈來愈快,愈來愈快......

  「垃圾!!!」

  他的情緒終於爆炸,憤怒的咆哮出垃圾這兩個字,尖銳的音調像把刀,從電話筒伸出來插進我的耳朵。

   說真的,我有點嚇到,想不到活菩薩也會罵人,不過我沒回嘴,只是心裡不太舒服,頭開始脹脹的,沉默了幾秒後想要說些好聽的話,但是她不肯罷休,不管我說什麼,他的回話都是「垃圾。」

   我開始懷疑跟我講話的人不是什麼活菩薩,根本是個神經病,覺得自己很衰,跟一個瘋婆子耗了這麼久的時間,但是我還是好心的安撫他的情緒,要他冷靜,因為他沒有必要一直罵我垃圾,好,就算我真的是垃圾,他也可以好好說,不用講的這麼刻薄。

  大概講了七百多次「垃圾。」之後,終於換了別的台詞,但也沒好到哪裡去,因為他叫我....「去死!」,喀的一聲,電話斷了。

  摔電話的巨響,震的我耳鳴,轟隆隆的頭昏眼花,我愣愣的握著話桶,聽著嘟嘟嘟的聲音,眼神呆滯,腦袋一片空白,悽凌的嘶吼還在耳畔繞阿繞著,試問各位,我到底造了什麼孽,到底造了什麼孽。

   我有聽說過女人是敏感的動物,也聽說女人的月經容易造成他們易怒、暴躁,也知道女人對感情的事是比較情緒化一點,當然我也明白不是每個張老師都是這樣,所以我沒有生氣,也沒有打算投訴,心裡唯一想的事,就是,去死,真的去死。

   或許只有死亡可以讓我不用在忍受這些折磨。

   手上的電話還沒掛上,我的眼球脹滿了血絲,血都快滴出來了,死亡計畫像幻燈片一樣,一幕一幕的腦中跳動著。

  簡單的說,計畫的一開始,我會換上一套鮮紅的套裝,然後找一把尖銳的刀,把刀對準心臟,狠狠的向胸口戳,刺進胸膛,轉五圈,拔出來,再刺進去,再轉五圈,再拔出來,再刺進去,再轉五圈,然後再拔出來,重複十次後,鮮血會像搖晃過的汽水,激昂的噴阿灑阿,斑斑點點的濺在每張罵我垃圾、叫我去死的王八蛋的臉孔,直到最後一滴血流乾,我會化身為一隻兇惡的厲鬼,穿著紅衣紅褲,在台北的街頭飄浮遊蕩,像飆車族一樣隨機逞兇,殺人,殺所有看起來快樂的人,痛快,真是痛快阿。

  計畫擬定後,我迅速走向廚房,牆上吊著各式各樣的刀,菜刀、殺豬刀、水果刀、戳刀琳瑯滿目,我挑了一把最快的刀,是我媽平常用來切柳丁的水果刀,德國原裝進口,聽說以前當地的土著曾經用他殺死了一頭美洲豹,銳利的程度不要說刺穿我的心臟,刺穿酷斯拉的心臟應該都沒問題。

  至於紅色衣褲比較麻煩,因為我不喜歡紅色,翻遍衣櫥都找不到,最後只好勉為其難,穿上我媽在菜市場買的紅色高領運動衫,上面還印著賓拉登比中指的圖樣,我很排斥這件衣服,因為它讓我穿起來跟智障一樣,但生死關頭也只好將就。

  最後就是死亡的地點,我記得電影裡面,要死的時候都會像瘋子一樣哭爹喊娘、跑跑跳跳,把桌上的東西都推倒在地,我怕等下把東西弄亂又要被罵,所以我挑了最寬敞的客廳作為處決場地。

   一切就緒,耳邊隱約奏起了一片蘇格蘭風笛的哀悼聲,訴說著典禮即將開始,也代表,我即將死亡,而將我架上斷頭台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這場面讓我想起壯烈的法國大革命,法王路易十六被送上斷頭台,一幕幕悽苦的場景映入眼簾。

   1793年1月21日,細雨在巴黎革命廣場上隨風飄蕩,人群擠滿廣場,激動、憤慨的騷動著,不久,遠處有輛馬車緩緩駛來,四個士兵從車上押下一個人,他就是愁眉苦臉的路易十六,愁眉苦臉的路易十六失了魂似的,被兩個相貌堂堂、正義凜然的士兵押上斷頭台,一旁群眾終於忍不住壓抑的情緒,發出憤怒的鼓譟聲:絞死他!絞死他!絞死他!絞死他!

   絞死他!絞死他!絞死他!絞死他!這陣駭人的鼓譟聲,震的我心煩意亂、心灰意冷,像把槍抵在我的脖子,要我自己了斷,看來我終究難逃一死,愁眉苦臉的我緩緩提起手上的快刀,苦苦的笑,刀子慢慢的瞄準心窩,刀身異常沉重,不停晃動,分不清是刀子在抖、眼睛在抖還是全身都在抖,只知道這一刀下去,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要見閻王去了。

   有點擔心刺不准,無法痛快的死去,我不怕死但我怕痛,自己還得打電話叫救護車,坐在救護車上會讓我很彆扭,我得自己按著傷口,抿住嘴唇不敢哀號,畢竟這是自食惡果,不敢奢求他們同情,而且我整路都要穿著一身鮮紅有賓拉登比中指的運動衫,跟救護人員四眼相對,不知她們心中作何感想,說真的,我很怕他們會瞧不起我,沿路上為了避免冷場,或許我還得邊按著傷口邊想話題,最後我會被當成精神病患押進醫院,看見醫生用輕蔑的眼神打量我還有賓拉登,甚至有可能看出我想當厲鬼的企圖。

   到時候,就算我的傷口血流不止,我還是會用手緊緊摀著臉,而另一隻手,我會用來摀著賓拉登的臉。

   我有點怕,開始出現放棄大革命的念頭,正當我想放下刀,一股豁出去的狠勁就這麼衝出來,心一橫,幹,死了算了,接著毫不遲疑的將快刀揮向心臟,「阿~~~」。

   胸口沒爆開,血一滴都沒流,快刀離心臟還有七公厘,見閻羅王的距離也只有七公厘。我的手被一陣電話鈴聲緊緊勒住,眼睛瞪的老大盯著那把奪命快刀,一口熱氣從腳底板直衝腦門,快衝破我的天靈蓋,接著渾身哆嗦,冷汗從全身上下的毛細孔一齊冒出來,一顆一顆浸濕鮮紅的衣裳,連內褲都濕透了,眼前的景象搖搖擺擺、歪七扭八,聽說這種症狀是因為我的三魂七破被嚇飛了。

   當我意識到電話仍然在響,才回過神,歪七扭八的畫面才定了下來,我心裡想著,最好是有一個重要的理由阻止這場大革命,不然真正死亡的人會是電話那一頭的衰蛋。

   我走向電話,用拿刀的右手把電話夾起來,不耐煩的喂了一聲,電話那一頭的聲音比我還剽悍,接起來就是一頓臭罵,她是我媽,他怪我太晚接電話,怪我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禮貌,還怪我不耐煩的喂了他一聲,好歹我現在也算是個亡命之徒,竟然傻呼呼的站在那被罵了十分鐘,我不知該怎麼跟他解釋剛剛危急的狀況,只能聽從指示,服從命令,把他媽的白米放進他媽的電鍋煮,因為今晚大家都會回家吃飯,我不想問他要煮多少,因為等一下她們回家看到滿屋子血跡斑斑,應該不會有時間理會電鍋裡的飯夠不夠吃,於是我隨便應答,匆匆的掛上電話。

   再度走回廚房,這次走的更快,想趕緊完成煮飯這件愚蠢的任務,繼續我的大革命;我並沒有將刀子掛回牆上,我一手拿著他一手急忙的打開電鍋蓋,廚房好熱,心頭有點躁,急忙之中,鍋蓋摔下來砸到我的腳,痛死了,我一氣之下,把鍋蓋踹的老遠,邊拿著快刀邊揉著腳,但這次換刀子掉下來,幹,差點刺穿我的左腳掌,我覺得很委屈,已經是一個快死的人了還要整我,我撿起刀,繼續找盛米的小杯子,廚房變的更熱,心頭更加煩躁,飯匙、筷子、湯碗到處亂丟,亂七八糟,看了就火,盛米的小杯子呢,還是沒找到,找不到我更火,愈火愈沒耐性,愈沒耐性愈是找不到,廚房的東西幾乎都被我摔爛,氣炸了,我心裡還想著,乾脆引爆瓦斯爐,炸爛這個廚房算了。

   我想起有人說,愈想找一樣東西,就會愈找不到,你不去找他,他自然就會出現了。我不是相信這樣的說法,純粹是不想找了,因為我很煩,一股氣悶在心臟裡亂竄,竄的我兩眼發昏,雙腿發軟,頭脹的直冒白煙,快窒息了。

   我帶著刀,走去廁所洗把臉,我怕我的頭真的燒起來,所以澆了一點水,冷卻一下,順道撒泡尿,還故意亂灑,尿的到處都是,因為我要使壞,想不到最後尿到自己的腳上,真的夠衰。

  離開廁所前我沒有沖水,我是故意的,因為我知道這麼做肯定會被媽媽和姊姊羞辱一番,他們在家裡作威作福慣了,總罵我是隻骯髒、懶惰的小豬,我爸更絕,他說我是沒用的人,不知羞恥為何物。

  但我就是不沖,我管你什麼小豬、小貓,管你什麼羞恥何物,智障,我就是不沖,我受夠了這些指揮,受夠了使喚,受夠了辱罵,受夠了他媽的鬼世界,我不是開玩笑,真的受夠了。

   所以我決定不煮飯,我要馬上離開廁所,然後離開這個世界,馬上。

   我拔腿衝出廁所,就再走出廁所門的霎那,眼角餘光瞄到了鏡子裡那憔悴的身影,那張冷峻的令人渾身發寒的臉孔定住我的腳步,停在鏡子裡。

  廁所的小燈泡散著一點一點的深黃,把鏡子裡的人照的糟透了,陰森森的像鬼一樣,眉頭糾結成一團,眼窩子像坑洞一樣深,黑鴉鴉的,眼白又混又濁,恍恍惚惚,整張臉沉垮垮的,像被榨乾後風乾的柿子,空空的軀殼裡早就沒了靈魂似的,莫名奇妙。

   鏡子裡頹靡的影象一時間全都靜止了,只有那把快刀依舊顫抖,微微的震阿震、震阿震。

   我試著打起精神,強迫自己深呼吸,但卻怎麼也吸不到,剛剛沉在心裡的那股氣又開始像瘋狗一樣在胸膛亂竄,再度向頭頂直衝,衝過鼻頭,薰的雙眼睜不開,眼皮眨的止不住,整張臉像被揍了一拳,全皺在一起,喉頭哽咽、噁心、想吐,開始發出像咳嗽一樣的聲音,全身的力氣被瞬間抽離,沒意識的跌躺在地板,蜷曲著身體。

  我保持這個姿勢,因為這讓我稍稍有點安全感,這時的我,莫名的想大哭一場,把身體裡那股難受的氣哭喊出來,任憑我怎麼使勁的嘶吼,聲音還是卡在喉嚨深處,眼淚也給眼瞼給鎖住,流不出來,只能不斷發出咳嗽的聲音,這讓我更加痛苦,連哭泣的權利都被剝奪了,好像所有的悲痛都是我應得的。

   空蕩蕩的廁所裡,又濕又冷,連牆上那盞昏暗的黃燈都不再散發溫度,咳嗽聲乾乾啞啞的在空氣中迴響,一陣挨著一陣,像在求救,也像是在求饒,失去溫度的聲音顯得格外空洞。

   直到我失去最後一點啜泣的力量,才免強撐起身子,看著鏡子裡那張崩潰的臉,我覺得他很悲哀,愈看愈生氣,我哀求他,請他放過我,我問他:「為什麼我的生活會被你搞的一團糟 ? 為什麼連你也要背叛我 ? 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王八蛋!!!!!!」,當我情緒沸騰到最高點的時候,真想用拳頭奮力擊碎玻璃,讓整齣戲達到最高潮,但我還是忍住了,因為這一拳下去可不得了,光收拾就會要我的命,所以我只好把矛頭指向比較好欺負的小東西,洗手台上的牙刷、牙膏、洗面乳,全被我掃飛,在空中驚慌失措的旋轉了三百多圈才掉下來。

  發飆後,真有點冷靜的效果,這時候我覺得好累,靈魂與肉體都極度疲倦,連舉起刀子的力量都沒有,像一攤爛泥巴,陷在爛泥沼,混成一團,現在就連死亡都無法將我拉起了。

  我沒去過地獄,但是我非常肯定,此時此刻,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會比這裡好,哪怕是十八層地獄,也好過千倍萬倍,你相信嗎,是千倍萬倍。

  有人說過,「當你很痛苦、很難過的時候,只要找個人聊聊天、說說話,不論對方有沒有回應,心情都會變得舒坦些。」我不是真的相信這段話,只是現在我已經走頭無路了,所以我決定試試看,在他們回來前寫封遺書之類的東西,交代一下,讓他們知道我不是自殺,是活活給逼死的,至於能不能舒坦些,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換上一張堅毅的臉孔,鎮定的走回房間,房間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空氣濕冷的讓骨頭發痠,我沒有打開電燈,摸黑走向書桌,拉開白色木頭椅,小心翼翼的坐上去,因為這張椅子之前被我的小姪子搞壞過,很不牢固,而且硬梆梆的一點都不舒服。

   這張書桌也陰沉沉的,好像昨天死老爸一樣,不知道在擺什麼臭臉,神經病,看了就不舒服,桌上堆滿一些有的沒的,三本經濟學的書、兩本爛小說、兩個啤酒罐、吃剩的泡麵碗、塞滿筆的木頭筆筒、卡通日曆、黃色鐵鬧鐘,還有一盞黑色的塑膠小花燈,全都是垃圾,跟我一樣。

  這些擺設至少四年沒有移動過,除了塞滿煙頭的玻璃菸灰缸,其他都卡上厚厚的一層灰。

   我用力的吹了一口氣,想把灰塵吹掉,結果搞的我一臉灰,眼睛飄進太多灰塵,讓我一度變成瞎子。我伸出雙手把桌上的雜物一口氣向兩旁撥開,像摩西一樣,清出一塊窄小的通道,小花燈在一旁泛著醺黃的微光,把我的影子清楚的印在中央,奪命快刀暫時被我擱在不平坦的桌面上,在那裡晃阿晃的。

   外面下了點雨,落在窗簷上,滴滴答答的很有規律,我起過身把窗戶稍稍闔上,從窗簾的縫隙向天空看去,黑抹抹的一片,雲層中央隱約看得到月亮,是一顆下弦月的樣子,像哭喪的臉,在朦朧的雨中映著暈黃。

  我點上一根菸,把煙含在嘴上,從書包理拿出一支筆和一張紙放在桌上,連白紙也被映成醺黃色的。

   我用力的轉動脖子,發出喀喀兩聲,嘴上的香煙用牙齒緊緊咬住,深深的吸了一口,從鼻孔慢慢吐出來,灰白的煙圈一絲一絲在臉龐繚繞著,緩緩飄向小花燈,消失在光線裡,最後我用眼角偷偷的瞄了身上的賓拉登一眼,就這樣開始了這段悲慘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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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說真的,真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講起,我的童年已經跟張老師提過八十幾次,實在不想從頭說起,而且我媽他們應該快回來了,如果他們回來的時候我還沒死,發現我沒有煮飯,他一定會叫我罰跪,跪到八十歲才能起來。

   好吧,我就一切從簡,長話短說吧,從去年的聖誕節說起好了。

   因為那個聖誕節實在太冷了。

   那一天,剛好是台北入冬以來最冷的日子,有一個威力很強的寒流從日本下來,把整個台北罩在冷鋒裡,灰濛濛的天空,又是風又是雨的,大家都不想出門,街上的人恨不得身上長滿羽毛,就連堅持在寒流時脫光衣服爬山的老爸,前一天早上要出門的時候,都忍不住對這詭異的氣候發表他獨到的見解,他神情嚴肅、臉色鐵青的對著我和媽媽說:「幹你娘的,這是什麼鬼天氣。」,如果那天你也在台北的話,就能體會這要命的嚴寒,冷到指甲都剝落了,我想只有木柵動物園裡面的企鵝才會覺得我在大驚小怪吧。

   那個早晨,陽光依舊埋在烏灰的雲層裡,我縮在棉被裡不敢出來,棉被上有印上八隻小熊的圖樣,他們都警告我不要輕舉妄動,因為身體一旦離開被窩,接觸到冷空氣,馬上就會受到風寒,感冒流鼻水,咳嗽、鼻塞、喉嚨痛,高燒不退,引發肺炎和支氣管炎,送急診住院三個月後,醫生會對著我媽搖搖頭:「很抱歉,你兒子因為高燒太嚴重,已經燒成智障了,你知道,我們是醫生,我們是大愛,醫者父母心,但是我們已經盡力了。」,你說,我敢離開這張床嗎。

   所以我決定躲在裡面,等寒流過了再出來,至於早上的經濟學概論,就讓老師對著桌子和椅子上吧,反正這堂課不會點名,不過就算要點名,我也不會去。

   於是我把棉被抓的更緊,小熊的臉被扯的歪七扭八,我幻想自己是肉餡被塞進一個大肉包,放在熱烘烘的蒸籠裡,滾燙的蒸氣從四面八方不停冒出來,就像躺在蒸汽室裡作spa一樣舒坦。

   我敢大膽的說一句,冰天雪地一般的早晨,能夠睡上一場回籠覺,簡直比做神先還快活。

   小時候,每次賴床都有很大的壓力,媽媽的腳步聲在我的童年裡,是道無法抹去的夢靨。

   隨著腳步聲愈走愈近、愈踏愈沉,我的手腳就會開始不聽使喚的顫抖,神經末梢一條一條的麻痺,尿液堵在閘門前蠢蠢欲動。忽然間,「磅」的一聲,房門被一腳踹開,我媽像霹靂小組緝拿販毒集團一樣破門而入,兩個前滾翻,精準的定在我的床邊。

   緊張之際,棉被裹的更緊,但是完全沒有用,因為下一秒鐘棉被就被整件抽走,連根拔起,彷彿身上的皮硬生生給扯了下來,冷空氣直接倒灌在皮下組織,血肉上凝結一層薄霜,心臟一分鐘的跳動只剩下三下左右吧。她一手把棉被抬的老高,另一隻手從背後抽出衣架指著我的鼻子,右腳踏上我的床鋪,揪起小嘴,皺上眉頭,雙目炯炯有神,直挺挺的立在那,不動如山,像一尊關公,威風凜凜。

   但是我才不鳥他什麼關公劉備還曹操,苦肉計沒用,我還有別的計,那就是用肉身直接對抗惡劣的氣候,進行一場生存的割喉戰;凜冽的冷風吹落在空蕩蕩的床鋪上,我很努力的蜷起身體,雙手環抱兩膝,整粒頭塞進大腿之間,接著扭轉整條背椎,拼命向內捲、拼命捲、拼命捲、拼了老命的捲,把自己捲成像一顆牛肉丸,在床上來回滾動,透過肌膚與床的摩擦生熱、高低氣壓的氣流循環,源源不絕的放射高溫的能量,讓自己維持在一個舒眠的溫度,繼續睡。

   我媽看著一顆牛肉丸在眼前滾來滾去,額頭上一條青筋鼓起來,像條水蛇想衝出來似跳動著,他這人沒什麼耐性,很難溝通,溝通在他的認知裡,就是我把想講的事說完之後,就閉上嘴,乖乖聽話,只要說兩句不合意的,他就不想聽了,而且還會生氣,一來是氣我為什麼這麼不聽話,二來是氣他自己辛辛苦苦把我養大,供我吃飯、唸書,活了大把年紀卻還要聽我說教,這一切是為了什麼,我覺得她太誇張,但是我又能如何。

   忽然她用力的踢我的屁股,我「哀呀!」的叫一聲,每叫一聲就踢一下,哀的愈大聲,踢的愈來勁,我很正經的跟他說:「媽,不要踢了,很痛。」語氣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但是他還是踢,連續踢,一直踢一直踢,踢得我差點想跳起來罵「三小啦?」,就在我站起身的時候,頭給他一把揪住,扯著頭髮一路拖進廁所,壓進裝滿水的浴缸裡面,咕嚕咕嚕之後,就清醒了,這算是非常有效率的方式,此後,他逐漸開始信仰老爸鐵血的手腕,認同這樣的管教方式,才能教出聽話守規矩的孩子,而聽話守規矩的孩子,就是長輩眼中的好孩子。

   雖然我因此戒除了賴床的習慣,但也差點淹死好幾次,我的頭漂浮在水面的時候,兩眼翻白,好幾次都看見牛頭馬面站在旁邊,對我招手微笑,真的我沒騙你。

   對我而言,鐵血從來就不是什麼成功的教育,只是一場災難,像洪水氾濫一樣的災難,為了生存、自保,我只好順著水勢沖向大海,沖離他們的身邊,愈沖愈遠,愈沖愈淡,有一天,我一定會完全離開這個災區,一點眷戀都不會留下。

   我搬出來住之後,就算睡的再飽,還是會刻意賴床半小時左右,再懶洋洋的爬起來,這項權力得來不易,如果輕易放棄,會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特別是在聖誕節的早晨,根本沒有起床的必要,離開床舖只是在糟蹋自己,自取其辱而已,你想要我起床,我倒想問你,我起床要幹嘛 ?

   我可不想在寒冷的房間裡孤獨的起床,獨自踏進那條冰冷的長街,滿街都是叮叮噹、叮叮噹、鈴聲多響亮,滿街都是大胸部的女人在幫男朋友圍圍巾,餐廳裡擠滿情侶,吃頓飯都要餵來餵去,這是幹嘛,沒手沒腳喔,不過這也就算了,我也不是沒風度的人,但是我一個人好好的坐在美食街吃飯,身旁的椅子都被人借光光又是怎麼一回事,諷刺我啊,還是在嘲笑我,我一個人吃飯又怎樣,旁邊的椅子不能用來放包包嗎,根本是欺負人嘛,還有,我討厭那個大鬍子,去你的大鬍子,沒事亂送什麼禮物,現在大家都送來送去,怎麼我都沒收過禮物。

   但是你一定不相信,有件事比一個人過聖誕節還慘,那就是跟陳大寶過聖誕節。

   電視聲從客廳傳來,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在討論八卦,還有一個白痴的笑聲,這就是大寶叫我起床的方式,他是我室友,跟我住了四年,是個臭胖子,臭這個字不是情緒上的用詞,他真的很臭,而且是個愛看電視的臭胖子,客廳裡隨時都可以看到沙發上躺著一頭豬,發出啾啾啾的笑聲,像小鳥叫一樣,臉的表情也像小鳥一樣,揪成一糰,渾身的肥肉都在抖。

   本來我會大聲咆哮,叫他把聲音調小,叫他有公德心,叫他懂得人與人之間要互相尊重的道理,他總是把我的話當放屁,漸漸的我也習慣了,但是今天不一樣,今天是聖誕節,想不到連聖誕節他都不肯放過我。

   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邊,臉很臭,比屎還臭,房間裡灰灰暗暗的,只有幾束慘白的光從窗子透進來,我瞇著眼,伸手在桌上摸了一根香菸叼上,楞了一會,才把熊寶貝棉被圍在身上,向那無聊的電視聲走去。

   客廳悶不通風,採光很差,終年被三個房間和一個廚房圍住,一滴光都滲不進來,要靠天花板那根像香腸一樣短的日光燈管,勉強維持客廳的灰白色調,鮮豔的電視螢幕像一顆太陽,雖然只有二十吋,小小一台,卻照亮了這個陰沉的客廳,也為那頭豬的生命增添了一些色彩,電視是他唯一的精神糧食,除了八卦的綜藝節目和電影台百看不厭,他最愛卡通,「地獄女僕」、「天使愛上富公子」還有「仲夏夜鹹濕女王」是影響他最深的三部作品,都是由漫畫改編,他說這三部卡通充份探討人性的陰暗面,令他激賞不已。

   那頭豬現在就躺在客廳的鐵沙發上,那是我們去年一起去大賣場買的廉價品,賣相差之外,品質也差,左邊的扶手在買來第二天就扯壞了,藏在椅子裡的鋼骨也斷了好幾根,棉絮像爆米花一樣炸開來,已經搞的殘破不堪。

   大寶瞄了我一眼,繼續對著螢幕憨笑,我走過去,很自然的把他推開,湊過去擠在他旁邊,增加保暖的效果。我問他:「火咧?」,他的目光一秒都沒移開螢幕,很怕錯過任何一個讓她笑的機會,隨口應道:「不知道。」,話還沒說完又在開始啾啾笑。

   電視的斜前方有一個打火機被丟在那,但是他不願意幫我拿,我沒多說什麼,只是把右手從棉被裡慢慢伸出來,拿起桌上的遙控器,關掉電視,接著把遙控器丟到打火機那邊,螢幕化為黑暗,客廳裡所有顏色瞬間消失,猶如黑暗末日降臨。

   在黑暗中沉寂了一陣子,他終於屈服了,收起笑臉,無奈的走向電視,把遙控器和打火機撿起來,走回來時滿臉委屈。我知道他在裝可憐,只是不知道他想搞什麼鬼,他把電視打開後,很快的把遙控器藏進內褲,我都還來不及反應,就看到他做出一個投四縫線快速直球的姿勢,把打火機往房間的窗外一扔,罵了一聲「我幹!!」無辜的打火機在這一聲幹中,直線飛向九霄雲外,消失在雲中,時速至少九十六英里,尾勁不錯。

   但是我根本懶理他,也沒做出驚訝的反應,以免讓他沾沾自喜,我只是冷冷的把頭擺回來,繼續瞇著眼,叼著還沒有點著的香菸望著電視,不久,耳邊再度響起啾啾啾的小鳥叫聲,還飄來一股濃稠的腥味。

   這是他用兩隻手一起撥他中分的短髮時散發出來的臭味,他以為這動作很帥,因為電影明星都會這樣,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習慣,到現在他還不知道,他做起來其實一點也不帥,頭髮還是乾燥蓬鬆,一點都沒有比較整齊,說句良心話,這動作對他而言,根本是多餘,而且還很臭。

   他懶的洗澡,嚴格說來,應該是他認為洗澡是沒必要的行為,還曾經用一副驕傲的表情對著我說:「奇怪,洗澡幹嘛,幹嘛洗澡,無聊嘛。」,無聊兩個字還刻意提高音調。因為身體對他而言,純粹是用來執行任務而已,就像一支廉價原子筆的功能一樣單純,沒有人會幫原子筆洗澡吧,可以寫就好。

   過了十五分鐘,大寶把頭轉向我,用他的臭嘴說:「喂,吃飯了沒?」,

   我一動也不動,盯著電視:「你說呢?」,

   他傻傻的回我:「應該還沒吧。」,

   「廢話。」我講的一付理所當然的樣子,好像是他欠我的一樣,

   他很勤快的接著說:「走阿,一起去吃飯?」,

   我還是沒有看他,低聲的回應:「吃什麼?」

   他起身跑到我面前盯著我看,那張臉非常呆,眼皮被兩塊嫩嫩的嘴邊肉拖的又細又長,眼睛瞇成兩條向下彎的曲線,明明眼鏡架已經陷在肉裡,黑框大眼鏡還老是往下掉,鏡片印了許多指紋,他面無表情的説:「去吃屎阿你!」,不可否認的,他是有點喜感,不過我沒有再回話,刻意把頭別過去,從口袋拿出打火機,點上那根被我咬濕的香煙,用力吸一口,把煙朝他的肥臉輕輕吐。

   每天中午都要重複這些對話,叫我去吃屎的梗已經用了八百次,我還是會忍不住的問他:「吃什麼?」,接著我會回房間換衣服,再一起去吃飯,通常我們會去附近的今大自助餐吃,因為那裡的白飯吃到飽,滷汁又可以隨意加,老闆是個老實人,價格絕對是公公道道,他曾經操著外省的腔調說過一句話:「誰不知道我周某人,做人一向是頂天立地、問心無愧,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老子一分一毫都不會給你多拿。」這是有一年納莉颱風過後,有人嫌她高麗菜賣的太貴時說的。

   別家店一顆魯蛋要賣十塊,笑死人,在這裡十塊錢都快可以買一隻烤全雞了,所以這充斥著工人、窮學生還有落魄的畫家和音樂家,包括我和大寶,店門口正上方掛了一塊厚厚的匾額,上面寫著四個大字「造福桑梓」,我完全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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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老師的電話很貴,每分鐘約十元(比色情電話還貴),最近遭批降價成三元還兩元,約今年二月中旬實施。

來說正文:

主角十分神經質,充滿對現實的不滿,許多瑣碎的小印象都是主角的發洩之處,重複的發洩,對於主角神經質的印象就更為明顯,然而相同的手法不斷出現,震撼力當然稍稍比初次弱了點,敘事對於現實有許多諷刺,黑色幽默常常充斥其中,不過目前才兩章,還沒見全文主軸,等待後續觀察。

小小意見,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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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老實說,今天的排骨炸的太老,我不是很滿意,不過大寶還是吃了兩塊,他對食物沒什麼要求,只要是能放進嘴巴,不會吃死人,他都可以接受。真的餓起來,連狗屎都會覺得不錯吃吧。

   像這樣子的自助餐,最適合他這種客人,他在意的只是食物咬下去的瞬間,噴發出來的滋味是不是可以滿足她的味蕾,如果可以就一切搞定了。所以不管吃什麼,他都會加很多他喜歡的醬油,食物停在口中的時間,絕對不會超過一秒,咬兩下就吞,咬兩下就吞,連一整條魚都是咬兩下就吞,我語重心長的問他:「大寶,你再這樣子下去,能夠真正品嘗到每道料理的美味嗎?」,他邊啃食那條魚邊回答:「關你屁事喔」。

   離開這間店,我們通常都會有一份幸福的飽足感,在店門口那塊招牌下面,拍拍肚子,打一個飽嗝之後,揚長而去。

   穿過一個很小的公園,有一條車子開不進去的巷子,牆上貼了塊綠色路牌,「269巷」,順著巷子走進去,會看見一顆榕樹就這麼杵在那,像個老人守著門口,僂著背脊、散著白髮,哀淒的望著每個走進來的人,旁邊三棟老房子排排站著,把巷子圍成一個死胡同,灰色的牆面四處纏繞著枯竭的藤蔓,像一條條蒼老的皺紋,斑駁的鑲在兩頰,憔悴的神情露出一股鬱蔭腐朽的霉味,從門口穿過樹蔭,像陰魂般在巷口飄散著,想要訴說什麼故事似的,聽說這一小區,本來是公務員宿舍,不知道怎麼,空了好幾年。

   剛好我們學校因為校區太小,宿舍不夠用,好像是跟他們申請還是買下來之類的,總之現在變成我們的學生宿舍,設備還算齊全,只是有點封閉,巷子又沒有路燈,陰森森的,女同學都不太敢租,住這的人,不是懶的找房子就是貪小便宜。

   這一區本來有十幾間宿舍,每間都有編號,但不知怎麼搞的只剩這三間,其他的好像都消失在巷弄裡,我住在中棟的三樓,宿舍的門口吊著一面白色鐵牌,上面刻著四個黑字「九號宿舍」,每個字都鋪著厚厚的鐵鏽。

   大門的鎖頭壞了好幾年,有時晚上都會聽到他被風吹的咯咯響,像一個老人的哭泣聲;一樓有個 兩坪 大的交誼廳,擺了幾張木椅和一個電視櫃,櫃上沒有電視,只有一本好幾年前的日曆、一隻羽球拍還有一些垃圾,從我住進來就一直擺在那,沒人動過,上面黏了幾張皮薩大的蜘蛛網,每隻蜘蛛都像摔角手一樣壯。

   往樓上走去,環境就舒適多了,至少不像一樓這麼荒涼,我們幾個同班的,把整層三樓都給租下來,平常很少和其他樓層的同學往來,也沒什麼交集,

   這裡成了我們的獨立世界,九號宿舍。

   這間宿舍埋在萬華邊境的巷弄裡,出了269巷,穿過小公園,就是貴陽街和華西街的交叉口,巷口的正前方有一塊引人側目的招牌,「陳自強泌尿科」,旁邊還有一堆專割包皮,治療性病的小診所,生活機能還算是方便。去學校更方便,騎車不用五分鐘,如果你拿命去騎,只要一分鐘就可以到了。

   聖誕節的下午還有一堂西洋藝術欣賞課,這是我另一個室友「賓仔」極力推薦的通識課,授課老師的臉上有兩撇鬍子,喜歡戴咖啡色的小方帽,銜著一支老煙斗,連上課時都要叼著,講起話來嘟嘟噥噥的,沒人聽的懂。

   我們會選這門課的原因,和班上其他男同學一樣,都是為了一個大眼妹,她在學校的聲望已經快超越校長了,因為他的相簿裡,每天都要有上萬的瀏覽人次,裡面至少放了三千張照片,除了廣告、展場的工作照,一半以上都是自拍照,三百六十個角度都不放過,看的宅男們如痴如醉,留下無數仰慕的留言。

   他總是很有耐性的回覆每封留言,每個字都非常得體,那麼的彬彬有禮、落落大方,好像每個人都是她很熟絡的朋友,卻又比陌生人更難接近他。

   她用一層一層的禮貌,堆砌出一道冷漠的高牆,將自己隔離在大眾生活之外,那兩本鎖起來的相簿,像是鎖住了私生活的入口,讓宅男們更瘋狂的追隨那份無法觸及的神秘,死忠的守著那道牆,不敢無理,只能在電腦前面,安安分分的用滑鼠點著她每個迷人的笑容,但是另一隻手有沒有安份,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她在囂張什麼,不就是長的漂亮而已,好,胸部也算大,但這有什麼好跩的,完全沒有必要嘛,對吧?」,我問賓仔認不認同我的看法,他沒有多做反應,只是點點頭,乾乾的微笑,眼神飄來飄去,因為他媽的,他也在大眼妹的留言板,留下了「安安阿,^^」,被冷漠的回應「你好。」之後,還不知羞恥的繼續打上「工作加油,小心身體」之類的屁話,無恥,太無恥了,簡直豬狗不如。

   雖然我也有在上面留「安安阿,^^」,但是你知道,這純粹好玩而已,大家開心開心,是吧,而且再怎麼說,我跟大眼妹還有過一段塵封的往事,只是沒什麼人知道。

   兩年前我們剛好一起修了一門桌球課,那是一個充滿熱情的夏天,當時老師規定每個人上課都要帶著球拍和球,不然就當你是曠課,有一次他忘了帶球,我看他很慌張,於心不忍,就把整套球具送給他,本來還想掏兩千塊去給他買一顆球,不過他說不用了。

   此後,我們在路上碰到都會打招呼,大寶他們都覺得我有夠罩,本來我也覺得我挺罩的,後來我發現我不但不罩,還像個白癡。因為我發現,如果遇到她的時候,他身邊剛好有朋友,他就會把頭別過去,假裝聊天,刻意避開與我的眼神交會,他身旁的人都怪理怪氣的,不是爆炸頭,就是鼻子耳朵穿滿洞,把自己當活頁紙一樣,眼神都不太友善;過些日子,就連只有我們兩個人碰面,他都會假裝在講電話或是看別的地方,故意沒看到我,到最後,就像兩個從來不認識的人一樣,擦肩而過,連頭都不回。

   每次看到他,都有陣狂風掀起我心中鬱悶的熱浪,其實我有點難過,雖然我跟他本來就不熟,也不敢想他會愛上我,難過的原因,可能是失落的感覺吧,單方面以為建立起友情,莫名的給摧毀了,我因此惆悵幾個星期,當時我還想著,是不是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還是我做錯什麼事,甚至想過,乾脆當面找他問個清楚,後來想想,算了,這麼做也只是自討沒趣罷了,他根本打從心裡就瞧不起我,跟我認識算是降了她的格吧,最無辜的是我的桌球具,其實關他屁事,就像中國公主嫁入蠻族一樣,只能窩在某個櫃子裡偷哭。

   今天是聖誕節,我想大眼妹也不會來吧,有點擔心整間教室只剩下我和老菸斗,因為連賓仔也不會來,他昨晚在msn上叫我自己保重,雖然他就住我隔壁房,但他就是懶的走出房間。

   每次一回來就躲進房間,按下電腦開關,當微軟的歡迎畫面啟動時,就是戰鬥的開始,螢幕上至少會同時開著七八個聊天的視窗,全都是女生,她的視窗照片是精心設計過的,昏暗的光線裡露出三分之二張深沉的臉龐,鼻子拍的特別挺,像男模一樣深邃的眼睛,很帥,就連跟女生聊天的話題,都律定一套標準程序,算是下了很多功夫在經營女色這一塊。

   他一邊聊天還會一邊瀏覽許多聊天討論的網站,定期更新資訊,他自己的交友網站上,貼了很多裝神弄鬼的照片,好像自己有通天的本領,還寫了很多憤世嫉俗的文章,最扯的是他竟然抓了隔壁鄰居的大狼狗,用紫色油漆亂噴一通後,拍了一系列關懷流浪狗的照片,全都是泡妞的花招,每天光是處理留言、文章的事情,就讓她忙的不可開交。

   差不多到了凌晨三四點,直到每個視窗都跟她道晚安,他才會心甘情願的關上電腦,懈下緊繃的精神,如果當天的收穫不錯,就會開心的出來找我們聊聊天,如果戰績很差,就直接去床上躺平,把棉被拉到最高,倒頭就睡,連澡都不洗。

   他的網路用語很多,句子裡盡是奇特怪異的圖案和表情符號,還穿插一些火星語,因為他覺得很有趣,但我覺得他有病,每次都搞的我眼花撩亂,似懂非懂,比如昨天在msn上,他忽然丟了一個很蠢的公雞想飛卻飛不起來的圖案過來,然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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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帥哥^^」

「幹嘛?」

「沒幹嘛阿,想問你吃飽了沒? 呼呼, O_Ob」

「有屁快放。」

「沒有啦,呵呵。對了明天聖誕節你應該沒事吧。(笑)」

「不一定,看情況。」

「你少裝蒜了,=A= 沒事就沒事我不會笑你。」

「你到底想幹嘛,想被揍而已嗎?」

「沒有啦,我想說明天我要約會,如果你有去上課幫我跟老師請假ORZ。」

「病假喔。」

「對阿,= =,不過把我說嚴重一點,感冒那些都用過啦@@(擦汗)。」

「說你得睪丸癌末期夠嚴重嗎。」

「哈哈,別降嘛,就說我出車禍好了=_=r。」

「手腳要斷嗎?」

「這個嘛,斷手就好了,>__<。」

「我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就這樣吧,謝啦,要斷手喔,記得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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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還真的沒事做,但是我不會幫他請假,如果老師有問我,我會直接說他被車撞死了。

   本來我已經做好跟老師一對一的心理準備,走進教室才發現,原來還有不少可憐蟲,都過著沒事做的聖誕節。

   我挑了一個後面一點的位置坐下來,本來想把包包放在前面的椅子上,忽然來了兩個女同學,把位置給佔據了,他們倆一黑一白,手上分別拿著珍珠奶茶和瓶裝的綠茶,還沒坐定位就聊了起來。

   我倒是挺無聊的坐在位置,右手拖著下巴撐在桌子上,東張西望、探頭探腦的,目光最後停在前面兩個背影上,我開始打量著他們,從頭頂到腳趾頭的打量著他們。

   左邊那個比較白,短髮中分,個頭小小的,戴著橢圓的銀邊眼鏡,臉上爬滿痘子,瀏海像一片海苔貼在額頭上,半遮著眼瞼,扎的她的眼皮不停閃阿閃的,她的嘴型是個開懷大笑的形狀,只要張開嘴總會帶著幾個笑聲,笑起來眼睛瞇成兩條線,有點燦爛也有點無知,乳白色的牙齒小小的,一顆顆很分明的立著;頭頂上那條分線像閃電一樣,把頭髮分的凌亂無章,沒精打采的。

   身上那件寬鬆的短杉,是系上的服裝,寶藍色的,背面印著「經濟奇杷,誰與爭鋒」,銀閃閃的,不過「經」和「奇」兩個字都剝落了,衣服被洗衣機給攪的皺巴巴。我接著往下看,那雙籃球鞋果然不合腳,大的像艘輪船似的。

   另一個長髮女孩比較黑,身子寬寬大大的,不算胖,只是衣服有點合身,小贅肉把衣服的側面撐的一格一格的,綠色的內衣紋路印的清清楚楚,亂噁心一把的,亮橘色縫線的深色的牛仔褲把兩條腿束的緊緊,口袋上面凸出一個手機的形狀,她的屁股被褲子擠成長方形,快喘不過氣似的,喇叭褲管僵硬的張開嘴,吐出兩隻髒髒舊舊的白色圓頭平底鞋,鞋身磨的黑一塊紫一塊。

   他有張方方的黑臉,粗粗的眉毛一根根倒豎著,哀怨的眼睛扁扁的橫在眉頭下,嘴唇乾裂,張開時,會清楚的看到整排牙齦,閃著晶瑩的光澤;他的長髮綁成一條馬尾,髮梢殘留一節金色挑染,像一支毛筆的筆頭,左手腕戴著一條紫色和綠色交錯編織的繩子,被汗水浸的發黑;最突兀的應該是灰色緊身衣,散著一股潮濕味,銀色亮片在胸口排成一串沒意義的英文,「water fashion small banana」,字面上的翻譯是「水,時尚,小香蕉」,簡直是莫名奇妙,跟他們的聊天內容一樣莫名奇妙。

「跟你說喔,我昨天超衰的。」

「是喔,怎麼了?」

「晚上我在學校吃飯阿,明明是點牛肉麵,結果他端來一籠蒸餃。」

「不會吧,太誇張了啦。」

「對阿,而且它還不承認他送錯,硬要我把他吃光,超級過分的。」

「太過分了吧,結果咧。」

「結果咧?結果我就把蒸餃吃光阿,不然咧。」

「是喔,你好衰喔,真的。」

「真的!!!太可惡了,以後我都不去那家吃了。」

「嗯嗯,對阿。」

「耶,今天你會去嗎?」

「去哪裡?」

「聖誕舞會阿。」

「喔,不知道耶,還沒有決定,去年我有去阿,但是超無聊的。」

「是喔,我也有去耶,也是很無聊。」

「對阿,哀...」

「哀...」

「不過今年聽說有明星會去唱歌耶。」

「是喔。」

「對阿。」

「不過去年也有明星去唱歌阿。」

「也對啦。」

「對阿,哀...」

「哀...」

「不過今年聽說你的偶像會去耶。」

「真的假的。」

「對阿,他會唱開場,好像很多人都會去看他呦。」

「是喔,那我也想去了。」

「嗯阿,不過他最近不是跟一個女明星傳誹聞嗎?」

「對阿,我好難過喔,我覺得那女的是個騷貨,跟本配不上他。」

   我聽到這邊就聽不下去了,我覺得耳朵很痛,心裡想,騷貨配不上他,難不成跟你就配嗎。

   嚴格說來,他們根本不算是女人,應該說,他們早就放棄當個女人,現在的他們,頂多算是個沒有小鳥的小男生。

   可以想像,如果他們脫光衣服,肌膚應該是鬆垮垮的,沒什麼緊實度,小腹上一道一道皺摺,旁邊一粒粒小疹子,斑斑點點的,背上的痘子從肩膀的上緣,沿著脊椎灑向長方形的屁股上;幾天前刮的液毛,已經長的像鬍子一樣扎人了,身體的線條呈現兩道直線,像麻將的二條一樣,直通通的,這樣的軀體就算赤裸裸站在男人眼前,即便是拼了命的甩動胸前那對奶子,也沒辦法甩出女性裸體該有的性感與嫵媚。

   我沒說女生都該打扮的花枝招展,只是覺得,當你要求社會逼視你的內在美時,是不是也該逼自己看清這個社會呢,或許你會告訴自己或是你的女兒,不要因為這個社會普遍的期許與要求,而扭曲了自己的價值觀;外在美永遠乍現如曇花,只有內在美才是永恆不滅,你應該努力念書,充實自己的內在,有一天,總有那麼一天,會有一個真心對你的男人出現,發自內心的欣賞、了解你的內在美。

   你這麼說也是有道理,為了跟社會的價值觀與節奏相調合,而壓抑自己的個性,確實是件辛苦的事,對於一些人而言,更是困難重重。

   但是你也該明白,或許你可以選擇用什麼態度來面對社會的價值觀,卻無法選擇要活在哪一個社會裡,當你決定鼓吹你的女兒,勇敢的對抗世俗的眼光,就要有接受他將被世俗遺棄的心裡準備,當然,你可以責難價值觀的扭曲,但是你能做的就只有責難而已。

   況且我不是嫌他們醜,只是勸他們不要這麼懶惰,或許他們天生懶惰,沒有打扮自己的天份,但為什麼不好好學呢,難道你不認為花心思在打扮外表,也是積極進取的行為嗎。

   功課不好,你會逼他念書,因為不唸書將來無法填飽肚子,他不會打扮,將來無法填滿精神上的空洞,可能連談戀愛的權力都會被剝奪,你卻覺得無動於衷。

   這個精神空泛的時代,特別是寂寞的都市裡,愛情幾乎是許多人的精神鴉片,或許他們不敢奢求,不代表他們沒有需求,如果你仍然覺得無所謂,那好吧,你就繼續聽著你的女兒告訴你,他被凶惡老闆逼她吃完蒸餃的故事吧。

   什麼是內在美,是皮下組織嗎。

   正當我還在為他們的將來盤算的時候,一個米黃色的身影從門口大搖大擺的走進來,頭上果然又是那頂咖啡小方帽,壓的低低的,露出兩撇鬍子,嘴上那支老菸斗在講台上閃著金光,等待教室的喧鬧聲漸漸平息才開始上課,但是他講話還是嘟嘟噥噥的,沒人聽的懂。

   上課的時候,他會關掉教室所有的燈,沉澱大家焦躁的心,「啪!」的一聲,投影機的光束射進黑暗中,藝術畫作,就這麼一幅幅打進我們的雙眼,一張湊著一張,串起了百年的藝術史。

   今天講的是浪漫時期的藝術作品,提了一堆浪漫主義的東西,「逃脫」阿、什麼什麼「自我」的,艱深難懂的理論都在嘟嘟噥噥的聲音中被含糊帶過,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法國大革命那一段,他說那個國王死的可真好,我想國王平常爽日子過慣了,忽然被推出去砍頭,應該是嚇得鼻涕、眼淚全攪在臉上了吧。

   這堂課的中間有十分鐘的休息時間,這短短的十分鐘光是坐在教室裡,就讓我渾身不自在。

   教室裡,每個區塊都圍著三 三兩 兩的同學,交頭接耳、談天說笑的,像一個族群分布鮮明的動物園一樣,有凶猛野獸區、溫和野獸區、可愛小動物區、明星動物區之類的,每一區各有各自的文化與生活習慣,而我,雖然是動物園的一份子,卻不屬於任何一區,頂多算是管理員養的一條狗,被拴在警衛室旁邊的一根鐵條,我的活動範圍,是以那根鐵條為中心,綁在我脖子上的鐵鍊為半徑畫出的一個圓,連多吠幾聲的權利也沒有。

   我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喘喘不安,連呼吸都開始感到不自在,總覺得大家的眼神不時飄向我這,看我笑話似的,他們的笑聲觸動我每條敏感的神經,好像都在嘲笑我,表情都撕牙又裂嘴的,討厭死了。

   我決定抵抗這群野獸,我告訴他們,一個人並不可恥,一個人不是我的錯。

   我從書包裡拿出mp3隨身聽,我看了兩眼,這台機身有點老氣,可能會被他們嘲笑,所以又把它收回去,留下耳機的線從書包的縫裡拉出來,戴上耳機那一刻,我瞬間擺脫了沒人緣的臭名,化身為嘻哈鬥士。

   硬蕊饒舌的重低音震出我胸口的憤怒、滿腔的熱血,我的雙耳泛起狂躁、雙眼射著火焰,歌詞如刀鋒般拉出銳利的線條,在空中揮出一道道刀光殘影,我的頭跟著節奏律動,下巴隨著拍子搖擺,嘴裡喃喃覆誦著「跟著tempo,跟著tempo ,跟著tempo ,ya,ya,ya,跟著tempo,跟著tempo ,跟著tempo ,ya,ya,ya...」,其實我的內心深處還是渴望那枝閃著金光的老菸斗,趕快進來拯救我,因為音樂的節奏感太強,我的頭已經甩的有點暈了。

   如果不是因為等一下跟阿珠有約,我會馬上逃離這個鬼地方吧,連滾帶爬的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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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weeks later...

等一下阿珠要拿期末考的上課筆記借我,非得在今天跟他拿的原因,除了我認真上進之外,因為今天是聖誕節,而阿珠,是我唯一的女性朋友,想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機會可以一起快樂一下。

下課之後,教室裡每個人幾乎都賴在位置上不走,然後懶懶散散的從座位爬起來,圍著某一張桌子,討論要怎麼過聖誕節,嘻笑怒罵的,真夠幼稚,就連坐我前面那兩位帥妞也開始討論聖誕舞會要穿什麼衣服,看來他們還是決定去參加了,只能說他們真的是很有guts(膽子)。

我俐落的拎起包包,頭也不回的快步向教室邁出,其實我一點也不趕時間,只是不想在走出教室的時候,被人看清楚我的臉,太丟人了。

我故意跟阿珠約下課半小時之後見面,無非是對這堂課懷著一絲絲僥倖的心態,或許有人會找不到玩伴,或許有人會缺交通工具,或許大眼妹今天剛好失戀,或許沒人送她回家,或許老煙斗會招集全班同學一起歡渡聖誕,或許我是個智障。

為了消磨這多餘的半小時,我開始在校園裡瞎晃,刻意往人多的地方靠近,看能不能遇到很久不見的同學,或是什麼參加活動的機會,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每張臉孔都有點熟悉,但是都不認識,只有零星的碰到幾個認識的同學,但是我們不熟,而且他們的衰臉看起來就像是想趕回家看NBA的樣子,我不會指望他們能帶給我快樂。

看來看去,還是籃球場聚集最多人,他落在校園的正中央,算是個交通要塞,無時無刻都佈滿人潮,來來往往的,有些人會停在一旁,邊聊天邊看人打籃球,順便對球場上的比賽品頭論足一番。

正因為這聚集許多目光,打球的人對於穿著打扮,無不嘔心瀝血、精心設計,一來是為了壯壯聲勢,因為如果你穿很窮,就算你很厲害,別人還是有可能覺得你只是運氣好,甚至看不起你,如果一身籃球勁裝,光是站在旁邊熱身,別人就會覺得你是個大人物了;二來純粹是為了耍帥,畢竟在這個年代,不會耍帥的人,實在很難混下去,即使在籃球場上也不例外。

為了耍帥,我在大二的暑假也跑去參加系上的籃球隊,因為我發現看籃球的女生,特別熱情,特別愛亂叫,只要看到球投進籃框,他們就好像腳被用力踏了一下,噴射出一陣抓狂的尖叫聲,還有崇拜的唧唧叫聲,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換成我站在球場上,面對防守者強悍的壓迫,依然帥氣從容的投籃,唰,得分,我一定會很親切的回應那陣尖叫,還有唧唧叫,我會下去跟他們每個人握手,感謝他們的支持,如果有機會我會幫每個人簽名。

但是我練了兩次球之後,就後悔了,因為隊上有個黑黑壯壯的大塊頭,很喜歡找我麻煩,他剃了顆大平頭,凶巴巴的,全身冒著無數顆汗珠,又濕又黏的,一不小心沾到他的臭汗,會讓我噁心到想吐,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自稱人間凶器、獨孤求敗,偏愛找人單挑,尤其是找我單挑,肉搏戰,硬碰硬,我總是又無奈又膽怯的伸出兩支雞爪子似的手臂,伏在他那件汗水淋漓的球衣上,一臉苦瓜樣,抵擋他一波又一波的衝撞,不時會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這衝撞的力道簡直想至我於死,肺都快被撞穿孔了,他還不肯罷休,真的很誇張,有一次練完球,回到家裡之後,我開始猛咳嗽,咳著咳著,竟然嘔出一大攤血,幹,是一大攤血。

但是真正逼我退出籃壇的導火線,不是那個大塊頭,是系隊的傳統,開不完的審判大會,真的沒有必要。

每次練完球,他們都會盤坐在球場中央,圍成一圈,然後每個人開始發表練球心得,講的都差不多,認真派的會說,「我覺得今天練球還不夠認真,希望下次能改進,既然來參加系隊,就該好好認真,一起為這個團隊努力,想來混的話乾脆不要來了。」,馬屁派的會說,「今天某某學長很強,教了我很多,但是有些地方我還是聽不懂,希望有機會可以在接受學長的指導,自己也能慢慢成長,不要辜負學長的期望,丟系隊的臉」,臭屁掛的會說,「學弟們要好好加油阿,學長也是這樣走過來的,學長講的話要聽進去,這樣才有機會成長,知道嗎,想變強就好好苦練吧。」之類的,愈扯愈多,連什麼榮譽、尊嚴、夢想都扯出來了,其中最熱門的題材,就是探討他們有多喜歡籃球。

雖然每個人的感想都千篇一律,坐在底下的人依然全神貫注的聆聽,百聽不厭似的,頻頻點頭,感同身受的樣子,還有人給我拍手叫好,真是夠了。

我皺著眉頭坐在底下,覺得腿有點麻,很想拿菸出來抽,但是我忍住了,耐著性子,持續找尋聽那些笨蛋講話的樂趣,忽然有個叫大蕃薯的渾蛋學長,硬是把我給扯進去,他閃爍著雙眼,笑瞇瞇的對我說:「學弟,別怕阿,今天練球有什麼感想跟大家分享阿,就像一家人一樣嘛,我們都很樂意幫助你的。」,但是他媽的,我哪知道要分享什麼,而且誰說我需要幫助阿。

我一愣一愣的杵在那,他們每個人都朝著我笑,笑的很直很純真,神情相當誠懇、又熱情又專注,好像在等著我跟他們告白似的,看的我的心都慌了,我抓抓頭,乾乾的笑了兩聲,勉為其難的擠出幾句感想:「今天練球好累,你們不覺得嗎,......,大家都是啞巴不會回話喔,.......,哈哈,我開玩笑的,........,喔對了,我的肺差點被撞出好幾個洞,大塊頭,你不錯喔。」他們一直默默無語,彼此互看了一下,我也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只是傻在那裡繼續抓頭,繼續乾笑:「嘿嘿,嘿嘿。」這是我在籃球場上說的最後一句話,隔天隊長打電話給我,他說我是人才,只是球隊暫時不缺人,如果有缺人一定會跟我聯絡。

一定會跟我聯絡,鬼才相信他會跟我聯絡,掛上電話後,我隨即放棄了這個耍帥的可能性,轉而投入另一項耍帥事業,在這裡,一樣有享用不盡的尖叫聲,那就是「搞樂團」,不過參加社團要繳不少錢,所以我買了一把四千塊的木吉他,回家自己練,當時我告訴自己。

「如果你每天看一部電影,一年之後你的腦子會多儲存365部電影;如果你每天花一小時玩線上遊戲,一年之後你的手指頭會變的很靈敏,槍法變很準,或者魔法變的很高強;如果你每天坐三十下伏地挺升,一年之後,你的瘦排骨會長出許多肌肉,變成比較壯的排骨;如果你每天花一個小時練習吉他,一年之後你的手會從不會吉他的手變成會彈吉他的手。」

這個爆炸性的體悟像一顆炸彈,在我的心中轟出一個大窟窿,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才將這個窟窿給填滿,我從來不敢說我的吉他有多強,因為我總是謙虛過了頭,每當我看著這雙暗藏玄機的手,總讓我讚嘆不已。

後來我爸當著我的面,用他的手刀把那把吉他劈成兩截,原來他的手也是暗藏玄機,他告訴我,玩音樂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他還說,如果我再不好好準備研究所考試,我的下場會跟這把吉他一樣,他舉起他的手刀在我眼前晃了兩下,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才轉身離去。

但是我告訴你,我根本不想考研究所,而且也不可能考的上,我他媽的三個月沒去上課了,連書都沒翻開來過,我刻意忘記這件事,尤其在聖誕節更不想提起,懂嗎,提都不想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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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3 weeks later...

球場上依然充斥著許多熱愛籃球的野蠻人,場邊看熱鬧的男男女女也不少,聊天的、吃東西的、看書、發呆的,還有人在那裡卿卿我我、摟摟抱抱,總之每個人都有事做,雖然都跟聖誕節無關,但是看起來都很投入,樂在其中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忘了這個日子,如果是的話,真的不簡單,因為他們都巧妙的從這個哀傷的日子裡,全身而退了。

有個長相甜美的女生,戴著髮箍、捲捲的長髮,粉紅色運動服,胸部很大,她用力的推了身旁那個穿運動背心、脖子掛著一條銀色螺旋項鍊、頭髮尖尖翹翹的男生,扯著嗓子喊:「你很賤耶!」,大夥笑成一團,東倒西歪的,那個男生攤開雙手,咧的嘴,笑的很淫蕩:「本來就是嘛。」,大夥又笑成了一團。

球場對面有好幾排長椅子,過了下午五點,走道兩旁的路燈會一起發亮,把那裡曬得黃溶黃溶的,看上去非常溫暖,很多人喜歡坐在那消磨時間,特別是今天,椅子上擠了滿滿的屁股,沒位置坐的人也會硬擠出點站的空間,湊上去說個幾句,逗大家笑一笑,增加點參與感,一群人哄哄鬧鬧的。

可能是聖誕節吧,他們的樣子特別興奮,笑聲特別清亮,聊天的節奏也特別快,新話題一個緊接著一個,幾乎沒有冷場的時候,為了讓場子更熱鬧,大家都很有默契的把笑點降到最低,那怕是隨便放個屁,都會招來一陣狂熱、簇擁的大笑,如果你不跟著笑,那你的麻煩就大了,不但會顯的你隔隔不入,講笑話的人還會覺得你不給面子,故意給他難堪,最後你會跟冷漠、臭屁、難相處畫上等號,封殺在這個團體之外。

那排長椅子上面,一撮一撮的人群,像在比笑聲的排場似的,拼命笑,瘋狂笑,笑的愈囂張、笑的愈過癮,顯得場子是愈有趣、愈熱鬧,愈有吸引力,就在這片相互較勁的笑聲中,聖誕氣氛也悄悄的在校園裡騷動了起來。

距離笑聲大約八十公尺,我慢下腳步,身子依著一盞路燈,望著球場,默默的發楞,眼前的影像漸漸模糊,五顏六色交錯流轉,閃動不止,此起彼落的笑聲,在耳邊東一串西一排的,不知為什麼,我的胸口有種悶喘喘的感覺,這感覺有點陌生,陌生的令我不太舒服。

難不成,我羨慕那些人,不可能,這有什麼好羨慕,笑死人,真是笑死人了,我和他們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就像一根香蕉好端端的會去羨慕一個滑鼠嗎,一樣的道理嘛,我怎麼會羨慕他們,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生活有什麼好羨慕,我才不削咧。

不過話說回來,我是有那麼一丁點好奇,這群無所事事的傢伙成天窩在那,到底在搞什麼鬼,聊些什麼無聊的話題,是什麼惹的他們頻頻發笑。還有,他們是怎麼湊在一起的,怎麼穿著的風格都這麼相像,而且好像都比我更接近流行時尚一點點,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如果我跟他們混熟了,我也會變成那種打扮嗎,我能忍受自己成天耗在長椅上浪費生命、虛度光陰嗎,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很空虛吧,還是會很快樂呢,話說回來,像我這樣的人有可能融入他們嗎,那我是怎麼樣的人,跟他們有什麼不一樣嘛,有沒有可能,我會被他們當成怪咖。

像鐘樓怪人一樣的怪咖?

我的腦子浮現鐘樓怪人那張歪七扭八的衰臉,我覺得我想太多了,我怎麼會像鐘樓怪人,我是帥哥耶,真的,不信你問我媽,他常說我跟金城武是雙胞胎,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所以我怎麼可能會像那個醜八怪,離譜,荒唐,神經病,實在是太好笑了,我不停的笑,哈哈哈的笑,太離譜了,我會像那個醜八怪,可笑,實在是太可笑了,我會像那個醜八怪,哈哈哈。

豪放的笑聲從嘴裡吐出來後,就開始慢慢的萎縮,我的眼角很不爭氣的,向那面映著我的樣子的窗戶飄去,想要一看究竟。我抓抓頭,鎖起眉心,抿上嘴唇,歪著脖子,很認真的打量起自己的樣子,除了想找尋我與那群人的差別,也試圖在我的臉上找出金城武的模子。

我把頭轉向左側看看,再看看右側,眉毛挑了兩下,撐大雙眼,再瞇起來,對著窗戶裡的自己放電,接著把頭髮弄亂,用手指梳呀梳,梳的像那個被罵「你很賤耶!」的男生一樣,但是怎麼梳都覺得不對勁,索性又把它給撥亂,接著我把紥進去的衣服全都翻出來,捲起袖管,豎起衣領,褲頭往下鬆,露出半顆屁股,立正站好,原地轉了一圈,忽然像被電到一樣,甩動一下身體,擺出一個陽光男孩在衝浪的姿勢,持續三四秒鐘,又被電到一下,換成一個冷酷殺手舉槍的姿勢,那把槍指著窗戶裡的呆子,開了三槍,又持續了三四秒鐘,我發現了一件事。

我被我媽騙了,這一騙就是二十四年,什麼金城武、什麼雙胞胎,什麼同一個模子,全都是騙人的。

「噹~噹噹~噹~~」,上課鐘聲倏地從耳裡竄了出來,我的頭震一下,連打幾個哆嗦,這才醒過來,軟趴趴的退回路燈,我低下頭,看著奇形怪狀的自己,半顆屁股還晾在外面,涼颼颼的,感覺自己被人糟蹋了一番,非常難受。

我嘆口氣,沮喪的舉起雙手,把頭髮弄回原來的樣子,翻下袖口和領子,把衣服紥回去,半顆屁股塞進褲子,全身抖擻一陣,定定神。嘆口氣,在口袋附近摸了兩下,拿出白長壽和印著金髮比基尼女郎的打火機,抽出一支香菸塞進嘴裡,打火機的滾輪轉了兩下,擦擦,白花花的煙霧從嘴裡盪出來,一絲一絲的,朝著天上捲去,剛才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隨著白煙,草草率率的煙消雲散。

表面上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我的內心卻從那天起,缺了一角似的,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很重要的什麼,重點是,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麼,而且怎麼補都補不起來。還有,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懷疑,剛剛那奇怪的感覺,可能是,….自卑感,好可怕,真的好可怕,這想法只閃了一下,就被我急忙的刪去,當作從來沒發生過,本來就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希望這一切都是聖誕節搞的鬼,對,一定是,可惡的聖誕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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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 weeks later...

電話終於響了,是阿珠,好險,他叫我在學校餐廳旁的小巷子等他,聲音有些倉促,話沒說完就把電話給掛了。

那是條密不通風、陰暗潮濕的小巷子,到處推放廢棄的課桌椅和資源回收的垃圾,還有幾具斷了手腳的人型模特兒,陰陽怪氣的,平常很少人會走進去,聽說模特兒擺在那裡十幾年了,頭髮一天比一天長,很嚇人,所以我不懂,不過是借個筆記,幹嘛搞的像買毒品一樣。

不過你也知道,這年頭,上課筆記是沒有人在外借的,這東西掛在網路上賣,不知有多少人想搶。像阿珠這麼有奉獻精神的大善人,如果在古代,死後可是會被供俸在寺廟裡,像一尊神明一樣受人膜拜,我又怎麼敢有怨言呢。

就像陳大寶這個死傢伙,他明明也有抄筆記,就是不肯借我,死都不肯,虧他老是說,我和他是忘年之交、情同手足,根本是胡說八道、狗屁不通。他還大言不慚的說他上課都在睡覺,課本上面什麼都寫就是沒寫筆記,本來我還真的相信,因為我覺得他沒有必要騙我。

好死不死,他在看筆記的時候正好給我撞見,當時的場面就像捉姦在床一樣尷尬,我不發一語、死瞪著他,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見他甩甩頭、做出個無辜的表情,雙手一攤,撇著嘴巴,懶懶的說道:「幹嘛,神經病喔,這是別人借我的啦,我有筆記還跟別人借幹嘛,吼,你是白癡喔,不要傻呼呼的嘛。」,我馬上回堵他:「就算是別人的也可以借我阿。」,「幹,那女的說不能借阿,不然我早就拿給你拉,你該不會不相信我吧。」,他看我不講話,遲疑了一下,繼續說:「吼,你白癡喔,我們是兄弟耶,情同手足、忘年之交,你忘記啦?可以借早就借啦,還等你來跟我要喔。」,我還是沒回話,他的眼神有點慌張,用手推了他的眼鏡一下,繼續說:「幹,真的啦,你不知道我們班的婊子很多嗎,哈哈,哈哈哈」,這憨直的笑聲持續了很久,無非是等著我一起笑,如果我跟著笑,就代表相信他的話,認同那個人是個婊子,我當然沒有笑,因為根本不好笑,我只是冷冷的回他:「好吧,我再想辦法。」轉身就離開了。

我相信如果是跟別人借的,他應該會毫不猶豫的借我,但這是他辛辛苦苦、一筆一畫寫下來的東西,就這麼平白無故的讓給我爽,心裡反而會不平衡、不甘心,所以我不是不能諒解,只是心裡還是不太好受,如果他真的捨不得借我,可以老實說沒關係,沒必要騙我,不管怎麼說,騙人,就是不對,好啦,我承認,就算他老實說,我還是會一樣難過。

難過的點倒不是他的自私,而是我的多情,你應該懂吧。

我還真的當他是忘年之交、情同手足,是不分彼此的好朋友、好兄弟,突然間,非常突然間的發現,原來自己始終被隔離在他的小圈圈外,而我還像個傻子一樣,以為這份感情有多麼珍貴,難過之餘,我更是憤怒,我氣他不知好歹,更氣自己像個窩曩廢,竟然這麼輕易被這個死胖子的不以為意、毫不在乎,刺傷我。

畢竟大家都是男生,我也不好意思把這種事攤開來講,免得招來大家的笑話,說我像娘們一樣,小心眼、愛計較,幹,你他媽才小心眼、愛計較,我只是比較重感情,難道這也錯了嗎。

最後我只好忍氣吞聲,逼自己習慣,試著遺忘,然後眼睜睜的等待一道又一道的新裂痕,噗滋,噗滋,噗滋,直到我對他的信任徹底崩解為止,說真的,我不敢想像和他變成普通朋友會是什麼樣子,也因為如此,我的情緒才會這麼容易被他牽動吧,但是我又能如何呢,很多事不是一廂情願就有用的。

我吐了一口痰在地上,沉澱一下不愉快的情緒,繼續遵循著阿珠的指示,向那條陰森恐怖卻充滿希望的巷子走去,這裡的陰氣實在很重,要不是我八字重,打死我也不敢走進來。

我隨便拉了張破舊的椅子坐,螺絲鬆脫的怪響,唧唧嘎嘎的泛開,我把包包擱在地上,翹著腿,看著餐廳外面的夜燈把巷口染得暈黃,趕著過節的身影,匆匆忙忙,一隻跟著一隻,在濛濛的光線中閃爍、穿梭,隨著雜沓的腳步聲和嬉笑聲,我的心也空洞了起來,不安的情緒隱隱騷動著,因為我知道,今天的希望全都在那片黃橙橙的光芒裡了。

一個肥肥短短的黑影倏地撕開了黃色布幕,兩隻圓滾的手臂叉在腰際,矗在巷口中央,不動如山,肅殺的喘息聲一波一波的傳來,「你要死啦,什麼時候不約,約今天晚上。」這句話像火山崩發一樣,轟得巷子天搖地晃的,我還以為是死神要來取我的命了,嚇的我急忙鑽進旁邊的資源回收筒,兩個嘴皮子顫個不停。

「躲在裡面幹嘛,還不給我死出來。」,我探頭一看,原來他不是死神,是阿珠,他講話很快,聲音很好認,字字分明、短捷有力,濃郁的海口腔有股台式的豪氣,「筆記拿去啦,上課又不聽,借你抄又不抄,很奇怪耶你。」那張胖嘟嘟的臉上,兩條眉毛畫得細細的,眼神很不耐煩的揪著我,長長的假睫毛鋪著銀粉,眨呀眨的,她生氣樣子還真叫人憐惜。

我很快的從桶子裡跳出來,鬼鬼祟祟的向前去,靠在他的耳邊說:「有被人跟蹤嗎?」,我想跟他開個小玩笑,但他不但覺得不好笑,還把筆記摔在我臉上,「我已經遲到半小時啦,他們都在等我耶,下次…」我用手指按住她粉粉亮亮的厚唇,「親愛的,噓…」,他還是覺得不好笑,一腳把我踹倒在地上,「噓你老媽啦,我走了,再見。」

「阿珠!」我趴在地上放聲呼喊,「珠,今天…,今天有樂子嗎?」,「唉呦,你又不早說,好啦好啦,我先去找他們,等下再打給你啦。」他瞥了手錶一眼,慌忙的圓臉脹的像紅豆餅一樣,「阿呀,死定了啦。」,就這麼走了,多看我一眼都沒有,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櫻桃香,游移在黃色的光束中。

阿珠的離去,使我失去了留在學校的藉口,這裡變的好冷,天色也暗了,月亮,砰一聲從雲層裡彈出來,一臉歡樂的氣息,不討喜,真他媽的不討喜,怎麼會有這麼不討喜的月亮,如果我是他,我寧願死了算了。

我把包包的背帶捆在額頭上,垂著頭、歎著氣,默默的離開這個不可能有搞頭的地方,走去牽車的途中,還是有意無意的多繞了半圈,結果呢,當然是沒結果。

機車鑰匙朝著黑色的孔,這麼一插,向右一轉,車子發動的瞬間,敲響了喪鐘,正式宣判了聖誕節的結束,我失了魂似的跨上機車,感受椅墊的震盪,引擎傳出一波波狂躁而哀悽的悲鳴,在無聲的停車場裡幽幽迴繞著,轟轟隆隆、轟轟隆隆,唉,多麼熟悉的聲音啊。

我轉動油門,挾著一塊灰白的廢煙,一逕駛向那條熟悉的街,代表著回家,代表著無處可去的貴陽街,不知怎麼搞的,我的車像被一條無形的鏈子鎖住,硬是在學校周圍繞了二十幾圈,就是無法離去,我想這個夜晚,不想回家的,不止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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