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夜空》─上、中─(三國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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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心太Shinta

你的身影停駐在夜空下

朦朦朧朧 也矇矇矓矓

看不清你的表情 我

是我是我 是我帶來決裂 帶來絕望

儘管

這不是我的心意

「……。」一名男子睨著遠處爽朗笑聲的主人。

他──周瑜,孫吳年輕有為的水軍都督,機心謀策、英勇氣豪,確是天下少見的青年才俊。

『俊』,沒錯,全孫吳──不,甚至全九州也尋不著第二人了。

他的俊、他的英、他的意氣風發,是用遍所有形容詞也無法完整修飾的。

身長九尺,骨架方正而寬實,迤地長袍完美襯托其高大精碩的身段,過肩長髮整齊束於頂心,在風中泛著沉靜的光澤。面型削瘦而略長;五官端正而精緻,一雙劍眉英氣勃勃,散發著剛正不阿的氣質,一對明目,燦若朗星,夜裡,彷彿是熠熠火光在黑暗中炯亮。

周瑜雙手環胸,微挑起眉,輕發個不以為然的鼻音。

……笑得這麼大聲,也不怕驚起天地鬼神……。他心裡頭暗念。

「啊,真是太有趣了。」笑聲的主人舒口氣,為這場愉快的談話作結。他朝身邊的士兵微笑道:「好了,那麼請各位兵將繼續操練吧。」

「是!先生。」

「……諸葛先生。」周瑜忖了一會,決定還是喚那笑聲的主人,並緩緩走近。

「有何貴事?都督大人。」諸葛亮輕輕回身,笑問。

諸葛亮,字孔明,蜀軍軍師,頭戴綸巾,手持羽扇,世稱『臥龍先生』,此已為家喻戶曉之事,只不過──

「……。」周瑜無言以對,原因是──

孔明身長八尺,修長纖細,寬鬆長袍更彰顯其瘦細的體態。面若冠玉、唇若塗脂,膚色白皙彷彿月光凝成,一對明眸不大但很漂亮,似湖水澄澈見底,卻又如深山寒泉深邃不可當。目盼瞵巡活潑而靈動,閃著睿智、機靈的光芒。

長髮及臀,烏黑如墨如夜,髮帶束於末端。黑色長髮在風中猶如墨海揚起陣陣波瀾。

簡而言之,蓋因孔明那文弱文官飽含書香氣,又帶點沉穩高貴的氣質,更是一副娃娃的模樣,令人無法招架──縱然是視他如敵的周瑜。

「噗嗤!」孔明見狀不禁舉扇掩口而笑。「曉得了!都督大人。」呵呵,公瑾確是不善隱諱之人哪。

「不!吾並非──」

「好啦!曉得了!」打斷周瑜欲作辯解的言語。孔明揚揚手,轉身離去。

「先──」欲作解釋,但孔明早已走遠。

「……。」周瑜一臉無奈的留在原地,一個苦笑。

……算了,畢竟是瞞他不過的。

只是──

只是,好像還有些什麼……。

夜裡──

周瑜夜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遂披袍起身,佇立帳口,一雙星眸定定望著夜空,無星無月亦無風。

為何失眠?他亦無答。原因莫名,他不想思考,抑或,是他根本無法思考。

「……甚寂靜,令人心難定難安。」劍眉梢攏,略帶沉鬱地說。

大戰之氣,渲染了所有東吳軍臣。若曹操敗,天下即成三分之勢;若東吳敗,則非但東吳,且是蜀漢也必為僭越奸臣曹操囊中之物。這點道理全軍皆知,只是不坦於檯面,以免動搖軍心。縱然孔明言十萬曹軍不過是烏合之眾,一捻指便冰消瓦解,不足掛齒,但,以寡敵眾的確是不爭的事實。敗與不敗;勝與不勝牽繫著東吳、蜀漢臣民的性命,以及漢室振興與否的未來。

蜀漢興亡本與他無關,故周瑜不放在心上,但曹操僭越漢室的確是令天下人群情憤慨,怒不可當。再者,曹操欲褻瀆染指策兄之遺孀以及自己的妻子,此舉令周瑜忿忿難平(他不曉得其為孔明諧音借義用於激將之策),立願大滅曹營、親斬曹賊,否則誓不為周門後裔,亦不為東吳之人。

但,他心裡清楚的很,事情絕非他言如此簡單──即時他使計滅了蔡瑁、張允二人,以及孔明用謀草船借得曹軍十萬餘箭的現在。

周瑜昂首長嘆。總覺得,暗沉的天色,便彷彿是自己無光的未來一般……。

夜風起了,吹得軍帳砰拍作響。

驀然,一泓宛若清泉的笛聲隨著風吹入周瑜的耳中。

他先是一愣,而後是一笑。此為吳軍軍寨,軍中雖亦有文官與沾染過書卷氣之人,但,能奏出如此神曲之士,定只有『他』了……。

為何如此肯定?理由莫名;原因莫名;根據莫名……。他就是這麼肯定。

或許是瑜亮情節作祟吧。他心底熱切盼望著,真的是他,也必須是他。

他希望,在他心目中佔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不能在任何一方面辜負他的期望。否則,便是『他』著實如張飛所言,無真才實學,只不過有皮毛淺識,再者,便是全天下人以及他周瑜錯看、高估了他。

他可不希望這樣,他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首曲子像是在低語,也像是在傾訴……。低低的,如夜裡幽幽流過的小河;如黎明晨風拂過草原。冷冷的,但不凜冽刺骨;沉沉的,卻不沉悶憂鬱。他一時尋不著適切的形容詞,只確切曉得,它,很美。

一笑之後,周瑜離開軍帳,循著曲音覓得了奏笛之人。他正隨性坐於江畔,臨著沖刷千古記憶的滔滔江水。

笛聲水聲,水聲笛聲,清脆的流泠與悠揚曲音巧妙融合成一體,在笛孔上彈跳的手指彷彿在和著江水,涓湲江水也宛如是在呼應著笛聲。隨著風,飛向遙不可及的遠處……。

周瑜匿於樹後,不欲被他察覺。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出帳尋音,更不了解自己為何要藏身匿跡。給他發現又有何不妥?自己為何如此行動?

他,沒有解答,更沒有任何提示。

音符在風中隨著笛人的長髮及衣袂輕輕舞動。明明是個無月的夜晚,那人的身軀卻像是反射出月光那般明亮、潔淨、絲毫不染俗。

周瑜看得驚呆,倒吸口氣。他早見識過那人如神仙下凡般令人飄然的風采,但,如此近的距離,目睹如此非人的情景,他可是前所未有。

莫名的,他覺得那人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不應該委身於戰亂與殺戮的污流之中。如此無瑕、純淨的靈魂,不應被染得如此污穢、如此血腥。

良久,周瑜發現他總有意無意地往自己躲藏的地方瞥,一會,笛聲止住了,他心底暗叫不妙,正當他想不驚草蛇地離開時,對方的聲音先他的腳一步進入周瑜耳中:

「堂堂男子漢,匿身樹後覘窺他人是何居心?速速現身,否則,休怪在下無禮了。」

清朗的聲音略有笑意,但不失其威脅性。尤其,還是由如此一名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口中聽得,便更不得輕忽。

周瑜笑了笑,翩然自暗處現出。至其人身邊坐下,問:「怎知是我?諸葛先生。」此時的孔明,去了綸巾與髮帶,看來竟有點陌生。

孔明斜瞥了周瑜一眼,心知他是明知故問,於是他乾脆將計就計依樣畫個葫蘆丟回去:「您說呢?都督大人。」

「先生怎麼問我?先生自己不是曉得嗎?」接收到他刻意的語氣,周瑜又畫了個葫蘆丟過去。正當孔明要應時,他又搶先一步說:「我知道您定要說不曉得,但我就是相信您曉得。」

「……。」孔明暗罵可惡,他沒料到周瑜竟再度丟個葫蘆回來,更將他的葫蘆先一步搶去畫!累得他連如法炮製的機會也沒有!好一個公瑾!原來他精是精在這種地方!

揚首便見周瑜一臉調侃的得意神情,孔明心底又咒罵一陣。見大勢已去,毫無可反之機,孔明遂調過頭不看周瑜,逕自取帕拭笛,心裡仍不住地嘟噥著。

周瑜心底升起一股勝利的快感。自結識孔明至今,他還未曾給孔明吃吃敗仗,如今,總算是了卻一番心願,心裡很是得意。

他偏個頭看看孔明,見孔明無意回覆,他更是開懷。順勢,周瑜的眼線一路下滑,轉移至孔明如一泓墨河的數綹靑絲。它在風中如雲絮般分離又聚合,聚合又分離,清新的髮香在空氣中游離,一絲又一絲,如清晨清冽地空氣滲入感官。

當周瑜回神時,他已撩起幾綹青絲在手中把玩了。

孔明微微一震,之後認清周瑜並無他意,便任由他去。

「為何?」半晌,周瑜邊玩他的頭髮,頭也沒抬地問。

「無心插柳柳成蔭;有心栽花花不開。並非刻意,驚覺時它已如此。」孔明用手指梳梳頭髮,應道。

周瑜投以狐疑的目光,繼續玩著孔明的頭髮。

「說正格的,先生究竟是怎麼知道是我的?」周瑜還不忘這回事呢!他就是要問出來不可!他一臉痞痞的笑容道。

見狀,孔明形狀姣好的眉抬了一下。他帶點挖苦地說:「在下所學雜而不精,並無其他神技。方才是純粹湊巧臆出來者為都督大人,並無其他原因。」哼!你要我說我就說啊?我偏不要!

「先生所言,言不由衷唷……。」周瑜壞心地扯了一下孔明的頭髮,賊笑道。

「疼呀!大人做什麼呢!」孔明痛呼一聲,邊摸摸頭髮,一臉責備地看著周瑜。

「是先生撒謊在先,這是懲罰。」周瑜又扯了一下他的頭髮,這回力道輕了些。

「……既然都督都曉得了,再問在下做什麼呢?」孔明拉回周瑜手中的頭髮,略帶埋怨地說。

「我知道什麼了?我什麼也不知道,正待先生解答。」

「……。」孔明見周瑜喜笑盈盈的表情,頓時有種很想撕爛它的衝動。他又依樣畫葫蘆道:「在下也什麼也不知道,請都督自行解答。」

「噢!別再玩這個遊戲了好嗎?我受不了了!」周瑜帶笑長呼一聲,表明他不想再玩畫葫蘆、丟葫蘆的遊戲。

「……得了便宜還賣乖。」孔明睨了他一眼,嘟噥著。他又別過頭,架好玉笛,悠悠又吹了起來。周瑜倒挺識相,靜靜坐在一旁不加打擾。

笛聲如滔滔江水般泉湧,時而低吟、時而高亢、時而抑鬱、時而奔放、時而涓流、時而澎湃……,又時而如惠風拂過臉頰,時而如清水沁入心脾……。

一次彈指彷彿是一個高潮;一個音符猶如是一次激昂,在出神入化的奏笛技巧下,曲曲是天籟、曲曲是奇迹……。

孔明亮目半垂,柔細的長髮隨著笛聲輕輕擺動,一次擺動,是他一次的激情昂揚,也是他一次的低聲迴盪、留連……。

纖指漸凝;笛聲漸歇,一切激情與奔放終將回復平淡與沉寂。一低沉而穩重的長音,作為情感的收尾,以及樂曲的終結。

睜開雙目,緩緩放下玉笛,周瑜清亮的掌聲在耳畔響起,孔明微微一笑。

「佳曲!佳曲!奏笛技巧至此,周某佩服!佩服!」周瑜由衷撫掌讚嘆道。他了解孔明的造詣,只是沒想到竟到如此境界!他委實打從心底讚嘆孔明,更自嘆弗如。

「獻醜,給都督大人見笑了。」孔明靦腆地一笑,輕聲道。語畢,又取帕拭笛。

「哪的話,是周某三生有幸才得以見先生展現神技。」周瑜一個拱手,表示誠意。

「多禮了。」孔明亦回以一拱手。

「果真曲如其人,人如其曲。」周瑜望望穹蒼,再看看孔明,微笑道。

「此話怎講?」孔明停下動作,疑惑地看著周瑜。

「佳曲配佳人。」他朝孔明調侃地一笑。

「敢情,都督將在下視為女人?」聽出隱意,孔明調侃回去。

「怎會!區區女流怎比得上先生呢?」

「那……言下之意是……?」

「是個比女人更像佳人的──」收到孔明非善意的目光,周瑜佯裝沒看見,笑笑道:「男人。」

「……。」孔明無言以對。清秀的面兒泛起酡紅,不知是羞紅的,還是氣紅的。

周瑜見狀,得意地仰天長笑,惹來孔明譴責的目光。

半晌,周瑜清亮明朗的笑聲才歇下來,他舒口氣,看看身側仍舊紅臉的孔明,又是一笑。

「……周•都•督•大•人。」孔明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

「啊?啊,喔,失禮失禮,方才周某失態了。」周瑜略帶歉意地笑笑。孔明又是揚眉,覺他言不由衷,表情也沒個誠意。

「都督──」語音未落,周瑜便打斷:

「假使,我們得費如此多的時間解釋雙方的想法,以及化解誤會,倒不如拆夥算了。」

「……好的。」見周瑜一臉笑容卻不失堅定的神情,孔明暗嘆,只得允諾。唉……,幸好只是短期聯軍,要是長期隸屬,我想我大概早已被這傢伙氣得不死也去了半條命……。他突然開始感激劉備的三顧茅廬了。

「噗嗤!」見孔明既為難又無奈的神情,失聲一笑。周瑜不掩笑意道:「不想,原來先生並非如我想像般無趣嘛。」

「……都督倒是較在下所料更惹人厭了。」孔明巧妙運用挖苦回應周瑜的調侃。他略帶怨毒地說。

「……。」聞言,周瑜苦笑挑挑眉,「先生……,您也未免……」

「喲!在下說錯了嗎?」孔明佯裝失言,以羽扇掩面佯訝道。周瑜無言。

「我說先生可真調皮呢!」周瑜扳下羽扇,掐了一下孔明的鼻頭。

「哪的話!才沒有呢!」孔明一把拍掉周瑜的手,偏過頭抗議著。

「狡辯!要多加懲處!」周瑜一臉促狹地移近孔明,孔明察覺不妙,遂舉雙手於面前,防止周瑜的下一步動作。

「別……,都督別鬧了,饒命哪!」孔明向後緩緩退逃,一面微慌地說。他、他想做什麼……!

「不行!狡辯依軍法定予重懲!」周瑜俊朗面容上的笑意越來越濃也越來越邪惡,孔明頓時有種災厄降臨的感覺。

「請、請住手……,都督大人,別……,真的別玩了啦……!」孔明神色愈來愈慌亂、愈來愈著急,欲速退離的身子也越趨不穩。天要亡我!若為十日內造十萬箭,我還能設法,但逢此事,我就……!願公瑾別對我做些什麼不利的事才好……。

「不•行•唷──」周瑜一臉賊笑道。一把揮掉孔明交叉於面前防禦的雙手,進犯孔明的──

「!」孔明纖秀身子猛地一震,手臂反射性急收,表情瞬間凍結。

之後──

「哈哈哈───不、不要……,請、請住手──哈哈哈───都、都督大人,別、別鬧了……,真、真的,別──哈哈哈───……

。」後話無法接續下去,以完全淹沒在笑浪裡了。

孔明雙手雙腳在空中胡亂舞動,瘦細體軀不住劇烈顫抖、掙扎著,原本平穩的呼吸,也因過大的動作與刺激而變為不規律的喘息和氣音,略顯蒼白的容顏亦不由得泛起嫣紅。

嘻……。見孔明如此不由自主地激烈反應,周瑜暗自得意一笑。

清朗笑聲在夜空下迤邐、迴盪,久久不去……。

淺淺地,在周瑜心中劃下一道特屬於它的記憶刻痕,雲淡風清、幾不可察……。

他曉得嗎?不,他不曉得,不曉得……。

一會,周瑜見應差不多了,便緩下動作,不想,孔明因過強又過長的刺激,而至意識有些模糊,身子完全癱軟,順勢朝後倒去。

「小心!」周瑜驚呼,一把將孔明纖瘦體軀攬入懷中。他輕輕鬆口氣。

「唔……嗯……?」半晌,感受到安穩、溫暖的氣息,孔明稍睜雙目,一對清澈美麗的眸子一時之間尋不著焦點,轉啊轉的。

「沒事吧?」

「!?」周瑜異常溫柔的低沉嗓音自上方輕輕送入孔明耳中,他意識漸漸恢復了,至他終於了解自己發生何事,以及目前情形時──

「呀啊啊啊──」

「怎、怎麼了?先生為何如此驚懼?」孔明那驚天動地的呼喊,差點沒震毀周瑜的耳膜。天啊……,看來他氣力不錯嘛……,喊得這麼精神……。周瑜覺此時他的腦袋正噹噹作響,混亂一片。

「你、你摟著我做什麼?」語音未落,孔明便自周瑜懷中掙扎起身,於距周瑜約二尺之遙處始戰兢坐下,還不忘戒備地瞥向周瑜。

「哦──先生在害臊?」周瑜先是苦笑,之後活像是挖到寶,喜滋滋地說。哈!孔明啊孔明,今兒個果真天助我也!絕要你狼狽而不堪!

「哪、哪的話!只、只不過……,」見周瑜明知故問的態度,孔明反射性強駁。他垂首,低聲語著:「只不過……!」但,惟據理始能強行,面對事實作辯駁,已無法說服自己,何況欺瞞此等刁鑽的周瑜!

「只不過?」周瑜見有機可乘,便乘勝追擊地追問,壓根兒不想輕饒了他。

「……。」見周瑜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孔明為之氣結。他倏地別過頭,不服氣地說:「你要我說我就說啊?我偏不要!」哼!可惡的公瑾!豈可讓你予取予求!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要我這美名臥龍的孔明臉往哪兒擱!

「喲!先生不怕匿情不報遭軍懲嗎?」言下之意是他樂意再來一回。周瑜又是一臉促狹地作勢再鬧孔明一番,孔明聞言猛地一僵。

見狀,周瑜朗笑三聲,挪近孔明,怡然道:「先──」

「別過來!」孔明身子全然僵緊,他緊抱雙臂,不掩驚恐地說。聞言,周瑜一陣錯愕,而後苦笑。

真糟……,他居然開始戒備我了呢……。我以為,自草船借箭後自己的表現,能澄清我不再恨他、不再妒他……。

誠意不足嗎……,大概是芥蒂尚存吧……。

「別怕,先──」

「別過來!別過來!」見周瑜越挪越近,孔明畏懼的呼喊也越來越大。不是他怕周瑜會殺了自己,不是怕周瑜會再出詭計陷害自己,也不是怕他再戲弄自己,更不是怕周瑜會慫恿孫權攻打蜀軍──他不怕一切他應該要怕的事物。只是──他也不清楚原因。總之,他就是怕周瑜,就是怕他。

怕他身上的某種自己無法學習或模仿的特質,某種孔明直覺應該迴避的一種──

危險。沒錯,他覺得是危險。

他之所以與周瑜保持禮貌性的距離,為的是這個原因。

至今才明朗,也是因為周瑜逾越了孔明那道防線的緣故。

周瑜不顧孔明的抗拒,兀自坐於他身旁,輕觸著孔明的背,使他驚得一震。

「先生免懼,」周瑜柔聲道,「方才諸多冒犯,望先生勿怪。」孔明一驚,望周瑜以愕然。

「先生沒事吧?」見其不反抗,周瑜遂輕撫細背,加以安復。

「啊?嗯,蒙都督費心,在下無礙。」感受到周瑜溫和的舉止態度,孔明積漸平穩下來,略帶挖苦地調侃道。聞弦歌而知雅意,周瑜報以調侃的一笑。

「行了,都督大人。」一會,孔明阻止周瑜拍背的動作,柔柔一笑道。

「啊?喔……。」周瑜不由得呆愣。

半晌,孔明悠然起身,周瑜滿目疑惑地望著他。

「先──」孔明以手勢阻止周瑜以下的話語,遂,周瑜噤聲等待他的解答。

但,孔明獨回眸一笑,不多語。

周瑜偏著頭,以盡是疑問的雙眸望著孔明,只見孔明瓊足緩動移向江畔,跫音杳杳,輕不可察,始周瑜剎那間有種他並非踏於平地,而是步在青雲的錯覺。

真的……,不像人。

待孔明停於江畔,周瑜始明白孔明所意。他趕忙起身,「先生,不得──」孔明已將手浸在江水中。

「先──」

「入秋的江水冷得緊呢。」纖指柔撥江水,孔明頭也不回地輕輕語著。聞言,周瑜挑眉,搖頭苦笑著,而孔明望他微微一笑。

「純為戲水罷了。」周瑜聽了不禁吁嘆。唉……,這人不是較我年長嗎?怎的總像個孩子愛玩哪……。這樣一看,旁人還會覺得我年紀比較大呢。

最後,孔明索性卸去長外褂、鞋及足衣,涉入水中,周瑜倒是不加勸阻,卻是又嘆了口氣。

他明白,勸阻亦是徒勞無功的。

孔明越涉越深,水已及腰仍繼續前進。周瑜在岸上心生恐懼,卻無法阻止,只得靜察以防不測。

周瑜的心搏隨著孔明越涉越深的步履而急速增遽、愈擘。他不由得在心裡頭嘀咕:好個孔明!我在這兒看得緊張,他倒挺樂在其中的嘛!

孔明距他已數尺之遙,長衣長袂長髮在水中搖著,絲絲撩動、牽繫著周瑜的神經。

孔明一貫清亮若銀鈴的笑聲似風輕輕吹送,似水低聲流漾,極度突出,而又極度自然。

清冽江水自他指間流洩,晶瑩水珠灑遍孔明的髮梢、眉宇、衣上,及他清秀似緞的臉龐。

一點水自眉梢滴落,『哆』的一聲,在周瑜心中縈繞不去,激盪著他的思緒……。

彷彿,那不是寧靜、百年如一日的水,而是激情、奔放若濤的火焰……。

周瑜輕聲發笑,連鞋襪也不去,與孔明同戲於江中。孔明見狀,不露情迹地稍稍一驚,後淡淡笑了。

說是敵,也還是──吧……。

步於半途,周瑜俊朗的眉擰了一下。果真冷得緊呢。但他仍續步,直至孔明身邊。

駐足孔明身前,周瑜帶笑伸出一手,拳握得頗緊,似藏著些什麼。

「?」孔明惑然看看他的手,再看看周瑜。周瑜但笑不語,意有所指的,頗為神秘。

孔明委身欲察,不料周瑜的手猛地撐開,噴得他滿臉水。

「……!」孔明揚眉。「都•督•大•人──」周瑜早笑得不可開交,此以為孔明今夜第六次遭戲了。

周瑜宏亮清朗的笑聲,聲聲震著孔明的耳膜。的確,一夜之內遭戲六次,孔明脾氣再好如聖人也得發火。於是,孔明微慍使勁一推,將笑翻了的周瑜推倒江中。霎時間,平靜的江面揚起波濤。

「唉唷!先生怎生得凶咧!」周瑜跌得活像隻泥猴,他頗為狼狽地自江中起身,笑著調侃道。

「都督倒是嘴利啊!至此仍不忘削在下一削!」這回,輪孔明一臉勝利地望他道。哼!我這臥龍可不是好欺負的!豈容你如此褻瀆!好龍不發威,你當我病蛇啊!哼!

「哼!先失勢不代表絕失勝,未到蓋棺論定之時,難斷孰勝孰敗!」語畢,猛地潑孔明一捧水,孔明的衣裳登時溼了大半。周瑜則哼了哼,一副得意貌。孔明見此則更為不快,於是,一場大戰便在兩人間引爆。

水聲笑聲哭喪聲,哼聲慍聲撫掌聲,在平靜一如千古的長江畔,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淡淡地,在兩人歷史的帳本,記上一筆。

「哇啊!」正當兩人鬧得正火時,孔明不慎失足一滑,重重摔入江中。

「先生!」周瑜趕忙攙孔明起身,憂問:「沒事吧?先生。」怎麼這般不小心……。

「不礙事,勞都督費心。」孔明一笑。他看看自己溼透了的衣裳,喪氣道:「啊啊,溼透了呀。怎的天不助我哪。」他邊拉拉寬袖、扯扯衣襬,欲擰去一些水,但整體看來,沒什麼差別。

「哈!害人害己,惡有惡報!」周瑜老實不客氣地數落,孔明白了他一眼。

「哈啾!」一陣夜風吹過,孔明不由得打個噴嚏,哆嗦一會。唔唔……,受寒傷風了……。

「先生受涼了,快回帳吧。」周瑜道。周瑜畢竟是名武將,這麼一點風,傷不了他,但孔明是個未涉歷練的文官,較常人瘦細、蒼白,這寒氣是會使他傷風的!

「都督先去,在下速速便回。」不知為何,孔明靜立不動。

「不成,先生受寒了,宜速回帳取煖,緩不得、緩不得。」語畢,一把拉過孔明的手朝岸邊走,但,不知怎的,孔明速度頗慢,且步行不大自然。周瑜眼神稍稍一收。

好容易抵岸,周瑜將孔明的私物遞給他,輕聲語:「失禮了。」言迄,倏地將孔明打橫抱起。此舉令孔明大驚,當其欲辯時,周瑜搶先道:「先生傷腳了吧。讓我幫您吧,不然是走不了了。」雖然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孔明又是一驚:他如何察覺?又何時察覺?我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的……。怎會……!?

發現孔明又驚又惑的神情,周瑜笑而不答。

孔明見無覆,垂首淡淡笑了。

周瑜將孔明抱回自己帳內,點了提油燈,將他安置在榻上,再取走他手上的東西擱於一旁。

當孔明問前,周瑜先給了回答:「先生的小舟生火太冒險,到我這兒較安全。」

周瑜將帳門拉緊,把一套自己的衣服給孔明,自己也取了一套,背對著他。

「……謝謝。」孔明微笑輕聲道,料周瑜定亦一笑,而周瑜的確是笑了。之後,兩人之間徒存靜默。

燈火輕輕颭曳,昏黃的光暈在帳內閃閃爍爍。一股怪異的氣氛漸漸蔓延開來,空氣彷彿更濃密了。孔明不禁深吸了口氣,而又輕嘆了口氣。

即使平日兩人亦不多話,但也沒此時如此地安靜。看了看周瑜寬闊健壯的背影,孔明嘟了嘟嘴。搞什麼……,沒點聲音,亦沒點聲息……。

帳外的風偷偷靠近,宛如細作要探聽些什麼似的。軍帳輕輕動了一下。

等等,怎的,公瑾倒是較我想像中健闊呢……。

恰到好處的肌肉與身段,在在顯示出周瑜是個經歷過一番磨練的俊挺男兒。孔明細細端詳周瑜的身段,而周瑜亦是恍若未覺地換他的衣服,見周瑜沒反應,孔明更是貪婪地看著。

啊啊,多好的體格啊,反觀自己,耕讀南陽也沒練就出個好體魄,果真是上天不公平啊。孔明看了看自己纖細、似月般白的身子,邊是輕聲喟嘆,邊是更衣。

周瑜則是微瞥孔明一臉頹喪的神情,得意地笑了笑。

這有什麼好在意的嘛……,他那身材一般人求還求不來呢!觀其意,他是知道孔明『觀察』他的這件事了。

孔明更衣畢,坐在床沿,朝早已換衣的周瑜道:「行了,都督大人。」周瑜回身,望孔明踅來。

「疼嗎?」周瑜取了巾子,蹲下身,邊拭淨孔明腳上的污泥,邊輕揉右足踝問。

「不,都督大人。」他的聲音如他的動作一般輕柔,孔明禁不住略顯尷尬地應。周瑜一笑。不知是在笑孔明當時跌跤的窘狀,抑或是在笑孔明此時尷尬的回應。他將布巾覆於孔明的腳。白皙若月的玉足上,有著不正常的腫脹。周瑜微使力推拿著,孔明微微斂眉。

「呀。疼、疼呀,別、別推了,都督大人。」周瑜實力道適中,但孔明仍覺巨痛,表孔明著實扭得不輕。

「不•行。」周瑜斬釘截鐵地說。他嚴厲地抬頭看了看孔明,再垂首繼續推拿。「先生又不是不明白不推會嚴重惡化,快別淘氣了。」

「……那我自己來就好啊。」孔明嘟噥著。周瑜聞言瞧著他,神情盡是懷疑。孔明被瞧得心虛,遂撇過頭。

……還是被看穿了呀……,果然……。

半晌,周瑜停下動作問:「好多了嗎?」

「……嗯。」孔明靦腆道。「在下──」

「免了,客氣什麼,自己人嘛。」周瑜帶笑打斷他的話,邊拍著他的背邊說。

「……自己人……嗎……。」孔明垂首淺淺一笑,低聲道。

「什麼?先生說什麼?」

「啊?不、不,沒什麼,」孔明莫名緊張起來,後以似蚊蚋的音量道:「沒什麼……。」頭垂地老低,長長的髮絲掩去他大半的面容,見不著他此刻的神情。

……莫名害臊了起來……。

周瑜笑了笑,拍拍孔明的頭,又是一把橫抱起孔明,將他輕放在床上。

孔明又疑又驚,但他馬上想到了解答。周瑜見他明白,又笑了笑。

孔明不服,抗道:「哪──」

「你就是如此體弱。」周瑜一句堵回去。

孔明吹鼓了腮幫子,氣嘟嘟地轉身不看他。周瑜輕笑三聲,拉了被襦,確定將他蓋嚴了,才拿他倆濡溼的衣物離帳。

聽見走遠的跫音,孔明輕坐起身,一個微笑。怪道,是名深得人心的都督啊……。

畢竟,是連自己也如此信任、看重的……。

不一會兒功夫,周瑜帶著滌淨的衣物及一根竹竿回帳,入帳便見孔明一副諸事了然的笑容,他頓感心虛。

「不、不慣別人處處伺候著嘛。」周瑜手腳不大俐落地邊架竹竿邊結巴地說。

「是啊。」孔明微笑道。周瑜一聽,更是尷尬!他滿面通紅上故作鎮靜地持續他的動作。心搏莫名加速了。搞什麼,這個孔明便是如此,總是那一份玩性作祟,愛整人……。總得要他改改才好,要不然我得成天提心吊膽,唯恐顏面掃地了……。此時的周瑜,釐不清面晤孔明,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一會,周瑜將衣物架好於紅泥小火爐上,拉了張木几置於床畔,再將油燈放在木几上。他坐在床沿,卸下溼鞋襪,笑道:「成了,睡吧。」孔明不語,趴在床沿,盯著他那泡水的鞋襪。

「有預備的。」孔明暗自鬆口氣。躺回床上,儘量靠邊,讓出大半床位給周瑜。周瑜一笑。呵呵,還是的。

周瑜拭乾腳上的水,移上床,將被子蓋著雙腿,坐在躺好的孔明身邊,撥了撥孔明披散在額間的頭髮,但笑不語。

孔明一臉尷尬,不知說什麼好。

周瑜笑了幾聲,躺好,一把摟過孔明。好容易因換了衣裳,以及溫暖被襦而睡意漸濃的孔明,因周瑜的舉動惹得睡意全消。周瑜對上他驚疑失措的目光,笑道:「別太客氣,先生。」聞言,孔明身子一僵,緋紅悄悄爬上他秀逸的臉上。周瑜見狀,放聲一笑,惹得孔明臉更紅了。

什麼嘛……,瞧他樂的……。

我招誰惹誰了我,今兒個總是給他整得裡外不是人……。

哪天啊,給我逮了機會,定加倍還回去!

人們都說:受人點水之『恩』,應當湧泉以『報』嘛……。孔明暗地裡偷笑想著。

周瑜熄了燈,輕聲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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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超怒的,本來在弄格式設定…結果居然給我跳掉…>"<

  所以…首句沒有空兩格,希望不會造成大家的困擾…^^"

  周瑜我私心讓他比孔明高(亮兒是『兒』嘛…XD),亮兒的髮型也是我自己想像的…XD(反正演義裡也沒寫明他長啥樣∼XXD)

  倒是周瑜可能…|||(演義裡說,周瑜『姿質風流,儀容秀麗』…|||『秀麗』耶!媽啊!oO")

  總之,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天音:有你就不可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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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mi殿下

  我覺得他們很有那種…好朋友的感覺…(雖然瑜哥一直刁難咱們家亮兒…可是我覺得他是另有目的…)

  他們不像是岡哥和小勒,是在心靈上互相依靠的…因為他們太了解對方了,所以很多事都不需要說出口,對方就可以知道…(況且,這兩人根本就是智囊型的人啊∼這樣就更難寫了∼QQ)

  我現在寫到─下─(還沒寫完),所以…我等─下─寫完就貼─中─…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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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mimi 發表

對....

就是要鬥智呀....

叫他們耍唯美

可能....

...........

不太行吧......

= =|||||

  你錯了,其實這兩個人都是帥哥唷∼XD

  周瑜→姿質風流,儀容秀麗

  孔明→面若冠玉、唇若塗脂,飄飄然有神仙之概

  …(炸)

  他們真的很棒啦∼XXD(自己在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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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由 himurashinta620 發表

  你錯了,其實這兩個人都是帥哥唷∼XD

  周瑜→姿質風流,?............(論壇訊息:引文過長 恕刪)

不不不....

我的意思是他們總不能學

小勒跟亞拉岡那樣吧.....

總是心思轉了千百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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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心太Shinta

我佇立在夜空下 心在空中擺盪

尋尋覓覓 尋尋覓覓

我問地靈 他答我以無言

我詢穹蒼 他應我以無窮的黑暗

黑暗 黑暗

我要尋找的 究竟在何處

旭日東昇、雄雞初啼,周瑜睜開雙目醒來,看了看枕邊的人,淡淡一笑。

孔明俊逸的面容糝上朝暾的金輝,平日眉間的英記此時彷彿不存在似地融化了,異常稚氣的睡顏,使常日稜角分明的輪廓柔和了下來,瞬時令他年輕許多。

他年有二十七餘了吧,不想此刻看來竟如此年少、清秀……。周瑜心中不禁驚嘆。

「……。」

或許……,我正在等待這樣的機會──

與你更進一步相處的機會……。

相處時日並不長,但你總是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也比我更了解其他人。

你的深厚實力;你的絕頂聰明……,都是我無法比擬的。

但,最使我震驚的是──

笑。

對,你的笑。

為何一名天下共爭的奇士,會露出如此赤誠、溫柔的笑容……?

為什麼你一點高高在上的樣子都沒有?為什麼你總是不居功?為什麼你皆如此溫文有禮?為什麼──

為什麼你總是對我的無理、妒忌不以為意?也總是和善以待?

以及──

啊。周瑜頓時想起自己欲做的動作,苦笑一下。欲起身,始意識到孔明正臥在他的手臂上,已算是睡在他懷裡了。

失禮了。周瑜暗道後,撫上孔明的臉龐,這年紀不該擁有的細緻柔軟,刺激著周瑜的感官。他細細以手背摩挲、感受著。

孔明輕擰了擰眉,發個不適的低吟,轉身向裡繼續他的好夢。

哈。周瑜心底暗笑。抽回手,自理一番後,出帳梳洗去了。

「……。」足音漸遠,孔明手探了探床位,確定無人後偷瞥帳門。環視帳內,除了自己外再無他人,他舒口氣。

看了看床上,空無一物的,孔明苦笑了一會。公瑾倒也挺壞的啊……。

孔明起身,看看自己的衣裳,再看看帳口,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撫著微熱的臉頰,孔明淡然一笑,卻又沉了下來。

我對你,同樣也是滿腹的疑問啊……。

或者,應該說──

擺擺頭,苦笑一下。別胡思亂想了,無濟於事的……。

換回去吧。孔明輕緩向床沿挪動,他眼中閃過一絲不適,但隨即隱去。還是……,不太行嗎……。

好容易坐在床沿,方起身──

「!?」此刻周瑜正好回帳,入便見歪斜坐倒於床畔的孔明。急忙步至他身邊,攙扶他起身,「先生,沒事吧?」語中盡是不掩的關懷。

「不礙事……。」語畢,周瑜投來一抹強疑的目光,瞧得孔明不堪地撇過頭。

為什麼他──……?

「還疼嗎?」始讓孔明坐回床上,踞於他跟前,輕揉他的腳踝,柔聲問。

「……。」周瑜的聲音聽似溫和實則強硬,雖為問句,語氣卻是篤定的。瞧著他的臉,孔明挑眉。既然他自己都曉得了,那做什麼再問我啊?

「先生?」

「……還稍疼。」孔明看也不看周瑜,略顯不服地說。周瑜見狀得意一笑,繼續他的動作。

「對了,先生足傷未癒,怎麼就急著下床呢?」周瑜語中帶著明顯的不悅與憂心。

「……我想換衣服。」孔明略為埋怨道。還敢問!也不想想是誰做的!使壞還想脫罪啊?真是……。

「……先生能等我回來呀。」周瑜接收到孔明不滿的語氣,不以為意地苦笑道。天曉得你當真勉強下床啊。自己脾氣硬,不要怨我!看了看孔明此時的衣裝後,不禁失笑出聲。怪道……,如此性急……。

「笑什麼!」孔明不悅道。

「……噗!」周瑜好容易先將笑意壓下,再細細打量他,又爆出一聲笑。孔明見此老實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

樸素的剪裁、亮白的衣料,以樣式來看是非常貼適孔明的,但,問題就出在──

尺寸。

沒錯,孔明不只矮了周瑜一尺,更較他瘦一大圈。周瑜的衣服不但他穿起來活像是在裝大布袋,下襬還拖了一大塊,更甚者,連他的手皆不見於袖。

「失禮!失禮!」周瑜帶著歉意笑道,孔明瞪他一眼。

周瑜笑著取了孔明已乾的衣裳回來,道:「不是我的錯嘛!是──」

「是我的錯?」孔明稍慍打斷他話頭,睨著他道。你以為我喜歡啊?我也想再高點、壯點啊!這是天生體質的問題,又不是我不努力!還笑我!

「呃……。」見孔明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逗他的話便被周瑜硬生生吞回肚子裡去。「別、別吃味嘛。玩玩罷了。」

「……。」孔明心底一歎。以指節輕輕敲了一下周瑜的額頭,苦笑著,「你啊,身為都督就穩重點。」二十老幾了,卻總是像個血氣未定的稚兒,毛毛躁躁的,真不了解他究竟是如何擔如都督此重任的呢……?

「喲!昨晚是那個年齡較我為長的人,玩心氾濫,遂戲江中,最後還傷了腳的?」周瑜見孔明不再介懷,遂又一返促狹地調侃著。孔明無言。

「……我要換衣服了啦!」使勁將周瑜推得老遠。

「哇啊!先生怎生得兇哪!」踉蹌了幾步,站穩腳跟後邊苦笑邊轉身。

「要你管啊!」

「好好好……。」

一脈靜默漸漸醞釀,卸淨一物的上身沐浴在朝暾與寧靜中,一抹陰影更悄悄攀上他白淨瘦細的背脊。

兩人默契地不發一語,絲絲金光在帳內挑弄空氣中的細塵,一股悶人的氛圍圍繞著兩人。

孔明盡力讓自己平靜,但記憶的片段不停地在腦中浮現、盤旋……。

而且,都是關於──

孔明苦笑搖搖頭,凝視著周瑜寬闊的背影,突然覺得眼前的他,好高、好高……。

高得非目所能及;高得觸碰不到……。

孔明優雅地穿起上衣,負傷的腳踝幾次中斷他流暢的動作,但較之昨夜,已好轉很多。

意料之外的,公瑾的推拿倒很有效嘛……。孔明淡然一笑,輕撫著自己的腳踝。

極度的靜──帳內除了風拍帳布以及身體與衣物的摩擦聲外,再無其他聲響。

孔明感受到一絲情緒的波動,看了看周瑜。他依舊是高大偉岸地佇立在那兒。微微一笑。

想什麼呢……?

空氣中夾帶鬱悶的氣息,是你嗎……?

繫上腰帶,梳了梳自己長得不合理的頭髮,移回停留在周瑜身上的目光。

「……。」周瑜覺得莫名不安,扭了扭身子,顯然地,他感受到了孔明溫柔的注視。真的很不自在……。

孔明是能夠倚重的前輩,畢竟,是連自己也如此敬重的……。

但是,在敬重的背後,是否還有些什麼──

有些什麼……,不為人知的情緒……?

或是說──

更衣迄,孔明道:「好了。」周瑜回身。

孔明甫踩定地面,便──

『碰!』

「!?」不會……痛……!?

「沒事吧?」周瑜的嗓音不正常自上方傳來,一襲醉人的體溫離他好近、好近。現在……,不會是……!緩緩抬頭──

好近!

真的好近,近到兩人共用鼻間的空氣,嚐到對方的呼吸……!

──是徬徨、是迷惘……。──

──是疑惑、是憐惜……。──

對方的眼中閃爍著模糊的情緒,沉澱多時的情感淤泥,在一陣漣漪後,緩緩升起──

他倆一直對望著,時間,彷彿停滯了一般……。

孔明愣了一會,張口欲言時,被周瑜牢牢捂住。

「別叫。」側耳細聽,低聲令道。孔明倒也聽話,乖乖住口。……有腳步聲來。

「都督大人!」一個人影冒冒失失地閃入,憂心喚著,「您怎麼了?外頭聽見好大一聲響──!?」來者邊說邊細看此時的情況:周瑜和另一人雙雙擁著坐倒在地,而周瑜恰巧是背對門口,故他看不清周瑜摟的人是誰,只隱約看見數脈青流潑灑見地,又柔又長。

周瑜暗叫不妙。居然在此種情況被瞧見!對象還是一名堂堂八尺男兒──諸葛孔明!毀了我!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哪!我不要背負著『斷袖』之名啊!

周瑜暗怨一陣,忽然靈機一動,先維持原樣低聲道:「照我的話應。」

什麼?孔明明白此時的景況不是輕輕鬆鬆即可解決,但他也沒料到是這麼一句。孔明以充滿驚疑的目光望著周瑜,怎奈周瑜不應他。

「明兒,妳跌疼了沒有?我來給妳瞧瞧……。」周瑜放大音量,好似是故意給門口那人聽見一般。邊說更邊在孔明頸窩摩蹭。

哦……,原來啊。孔明聞弦歌而知雅意,是要給他演齣戲呢!「好癢啊!大人您做什麼嘛!」於是,孔明將聲音拉高,以極度嬌羞甜美的語調說話。為了提高可信度,還不忘作態推了周瑜一把,舉袖掩面。這樣成吧?

成!當然成!周瑜腦袋轟然炸開,他沒想到孔明不但是個智囊,更是位名角!他的笑意將瀕臨臨界點,但還得繼續演下去,「妳──」周瑜帶著狡黠的笑容撲向孔明。

「呀啊!不行哪,都督大人,」孔明輕推開周瑜,瞟向門口已然呆傻的人,沉聲道:「有外人哪……。」聞言,周瑜銳利的目光掃向來者,眼神流露出懣怒。

「你──」

「屬、屬下去吩咐早膳!」語音未落,已倉皇逃去。

見那人風火奔逃的背影,兩人相視而笑。

周瑜扶孔明起身,接肩坐於案前,卸下披風給孔明披上,孔明會意一笑。

「子敬就是這忠厚老實的個性好用。」周瑜看看帳門,再看看孔明,笑道。

「是啊,真不知是優點還是缺點。」

「你也很好用啊:」周瑜邪笑道。「『不行哪,都督大人。』」邊學方才孔明那怯生嬌羞的舉動,還邊用那怪腔怪調講話。

「……。」看著周瑜狂笑不止、猛垂榻墊的模樣,孔明清秀的臉上蒙上紅紗,不知是羞紅的,還是氣紅的。

「笑笑笑!也不想想是哪個傢伙出的餿主意!」

「我明白啊,可是你也未免──哈哈哈──……。」

「……好了,停。」周瑜仍不住大笑。孔明開始有些不耐,「……再笑我就告訴喬夫人。」這招果然奏效,周瑜瞬間乖乖閉嘴。

孔明見狀舒口氣,拉拉自己的頭髮,周瑜會意,取來自己多餘的髮帶,在一旁協助。

一會,孔明的長髮被束得一綹一綹。他自己是不大喜歡,但為了隱瞞身分,只得屈就。周瑜在一旁看得一笑。本來就很像了,這麼做無疑是錦上添花,多此一舉。

孔明將頭髮恣意披散在肩頭、榻面,設法讓畫面看起來更像女性。而此刻,魯肅正戰戰兢兢地捧著托盤入帳。

刻意放慢置盤的動作,伺機細看那得周瑜寵幸的伊人。哇哇哇!果真勝出大江南北之名姝美眷!雖然只是側面,仍可窺得那美絕塵寰的絕代佳容:青絲半掩其面,漆黑似墨的髮更襯托白皙的膚色,清澈水眸半收,美目盼兮!朱唇不點而紅,彷彿開口即是清香流連。體態纖細陰柔,整體看來,毫無青樓流鶯之庸脂俗粉之色,為一種天界異人、不加修飾的自然美。只是……。就這麼一處、就只有這麼一處不對勁──

這姑娘會不會太高了一點啊……?魯肅心裡生疑。好像比我還高耶……!

「咳咳!」周瑜見魯肅兩眼發直地盯著孔明猛瞧,那托盤老在半空放不下來,便提醒他一聲。

「啊……喔!失禮。」魯肅驚覺失態,匆匆放下食物,狼狽地快步離去。

「……子敬十之八九把你當成女的了。」瞧他盯得眼珠子都快滾出來了!

「……我想也是。」明明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兒身啊!真不知是好還是壞……。孔明心底暗歎。

「罷,眼前難關已過,用餐吧。」周瑜遞過孔明的食物,再拿自己的。兩人舉箸用膳,不發一語。

半晌,周瑜停筯微瞄孔明,孔明仍舊如此沉靜,猶如泰山般穩重,也似寒泉般寧靜。

他是比自己年長沒錯,可是也沒差多少,為何論實力、論脾氣總是一天一地?

……蒼天不公啊……。周瑜不由得暗自唏噓。

「瞧什麼?」早留神道周瑜有異的視線,只不見有何動靜,也任他去罷了。

「啊……,沒、沒什麼……。」周瑜不堪地別過頭。他一定曉得,他一定又曉得了……。

「……公瑾。」周瑜一震,自相見以來,孔明未曾當面喚過他的字。怎麼回事?縱然如此,他還是不看孔明。

「公瑾。」我沒聽錯他也沒說錯!他當真叫我的字!

「……是。」周瑜略為不安又喪氣地應,依然不看孔明。

「看著我。」

「!?」

「我說:『看著我。』」孔明搭上周瑜的肩,以溫和卻不失威嚴的聲音說。周瑜明白無路可退,只得依言看著孔明。

孔明深邃、澄澈地眸子定定望著周瑜,彷彿在探掘、發現些什麼。周瑜感到極度不自在,欲逃離。

「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咦?」

「告訴我,你自我眼中讀到什麼。」

「喔……。」周瑜不解其意,他迎上孔明那一對靈動、睿智的雙目,宛若有什麼情緒與思維在眼底波動。過了一會,周瑜才緩緩開口:「……你說,其實我跟你實力在於伯仲,我們看到的也是一樣的事物。你能看透我,而我也能──咦?」周瑜驚愕的眼神對上孔明溫柔的笑顏,霎時間,他什麼都了解了……。

「明白了吧。」

「嗯……。」周瑜垂首欣慰一笑。原來,我倆是如此接近、相似至幾乎相同的存在……。

用膳完畢,孔明將髮帶悉數解下,還了披風、戴上綸巾、取了羽扇,微笑道:「謝都督悉心照料之恩,在下告辭。」向周瑜拱手,而周瑜亦應一拱手。孔明方帶笑步出帳門,便與一人撞個正著。

「疼……!」誰呀……?孔明揉揉撞著的胸口,定眼看了看是哪個冒失鬼,看清來者後,略帶責難的說:「子敬呀,你怎如此冒失、莽撞?大戰在即,應事事謹慎才是呀。」

「冒犯冒犯!失禮了,諸葛先生。」魯肅邊揉揉腦袋,邊忙陪不是,扶正自己的纓帽,用不得了的口氣道:「不得了了!諸葛先生!」

「……不用你說亮也曉得不得了了。」孔明有點沒好氣地說。

「為什麼?」

「看你的表情就曉得啦。」子敬果然老實憨厚,這點道理都不懂!孔明暗笑,「說吧!所為何事?」

「是周都督──」魯肅猛然停住話頭,想到了什麼似地試探孔明:「……先生方才字都督帳內步出?」

「是呀!有何離異之處?」孔明依然滿面春風、談笑自若。

「先生……,是否看見一絕代佳人啊?」魯肅壓低音量問。若是事實,那周都督便穩給戴上『戰時流連風月』的罪冠,若為假象,大聲嚷嚷給大夥兒都曉得,也是污了都督的美名,那就是自己的罪過了。老天爺啊!保佑我眼花看錯了吧!

「沒呀!哪兒?」孔明佯不知,引領張望著,欲尋魯肅語中的『絕代佳人』身在何處。

「真沒?」魯肅再確認一次,畢竟名節這東西實非兒戲。

「沒!沒!」孔明羽扇輕搖,給他十足的保證。「連隻耗子也沒瞧見,哪兒來的美人兒呢。」

「再者,你想想,公瑾已是有家室的人了,更甚,你周都督大人是此等縱情隨便之人?」

「……此言極是。」魯肅頷首。他舒口氣道:「太好了!我還在緊張呢!」這下子就還給都督大人清白了!

「話說回來了,那姑娘生得是什麼模樣?頂得起絕代佳人之稱?」孔明佯好奇地問。

「頂得起!絕對頂得起!魯某可從未見過如此清麗脫俗的姑娘!比之貂蟬,唯恐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魯肅憶起那人兒的容顏,彷彿連心都醉了般陶醉地說。

「果真如此美麗?」

「真的!是真的!先生,魯某的確親眼所見,沒誑您!真的!」

「哦?那她人呢?」

「唔……,這……,魯某不曉得……。」孔明一問正中核心,令魯肅難安。他支支吾吾地說。「可是!我真的瞧見了!真的!」

「子敬啊,你大概是太累了,才會看見她的。」孔明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

「……真的嗎……。慢著!那姑娘長得和先生有幾分神似呢!」

「那你就是真的太累了,諸葛家唯有三兄弟,並無明珠,況則,他們也沒可能來啊。」孔明柔柔一笑,「寬心吧,子敬,別再想了。」言罷,拂袖而去,徒留魯肅一人在原地不停思索。

『絕代佳人』?好個子敬!你是眼花了不成?我堂堂美名臥龍的諸葛孔明,給你形容成這副德性!還給我那麼陶醉的樣子!

『幾分神似』?那本來就是我啊!什麼叫『神似』?搞什麼……。

還要我裝得好像一副什麼也不曉得的樣子,我脾氣這麼好嗎我!

再來,那傢伙八成全聽見了他!狠狠轉身瞪著周瑜的軍帳,活像要把它瞪破似的。

哼!孔明越想越光火,卻不檢討是他的長相害了魯肅判斷錯誤。

……孔明果然高明。自頭至尾皆倚在帳邊竊聽得周瑜暗鬆一口氣。一方面讚嘆孔明過人的口才,令一方面感激魯肅的憨直敦厚。

「……勝於貂蟬得絕代佳人哪……。」周瑜低吟,咧嘴一笑。

下回,用這逗他吧!

站在江邊的孔明猛然哆嗦一陣。

怎麼回事?是受涼嗎?應該不是……。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金烏西垂,燕鳥歸巢,暮秋的晚霞灑遍大地,四處景物皆浸淫在一片橙金之中。

盛行的西風拂過江邊的孔明,解開的長髮在風中飛揚飛揚,撩起一絲絲思緒。

他定定看著遠方,一艘又一艘的軍艦一字排開,彷彿是無堅不摧的巨人,在戰場邊養精蓄銳,正待振臂之時。眼神一收。

他的確有高妙破曹之大計,但時機未到,天機不可洩漏。

不曉得主公他們現在在做些什麼……?孔明昂首望著天空飛鳥,莫名憂心了起來。夏口那兒有趙雲、姜維……,以及其他智勇雙全的兵將,目前是不大需要操心。但被委以復興漢室之重任,他總覺得每一件事都不夠完美。

「……好久沒看見如此美麗的天色了……。」孔明輕輕一笑,彷彿是在笑自己,為何要委身於這權力爭奪的污流中。自己在南陽過著悠閒耕讀、閒雲野鶴般的日子不是很好嗎?為何主公一請,便輕易把不動如山的他請出山林?

是被感動了吧……。

被主公思賢心切、欲振漢室的雄心壯志感動,才使得自己放棄淡泊,投身戰場。

這麼做,值得嗎?值得嗎?他不曉得。

搖搖頭,苦笑一會。再想這有何用?都過去了啊……。

仰首再看看天色,輕聲感嘆著:「好美……,真的好美。」

「是啊。」孔明一驚,他旋即明白來者何人。他笑了一會,轉向來者,微笑道:

「都督大人。」周瑜但笑不語。

周瑜佇立於孔明身側,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遠處,斂了斂眉,但登時隱去。

他知道,他不需要懷疑,他只要相信。

只要相信身邊的這個人,他會打贏。

「……。」孔明看看周瑜帶著笑容的側臉,若有所思。……一樣的……。

與那時完全相同──

那是借箭成功的當晚,周瑜特地擺了酒席慶功。而自己,就坐在他的旁邊。

聽他神機妙算長、神機妙算短的,自己早不耐煩了,但就是無法離開。

那個眼神。

那個眼神把我留在當場,無法脫逃。

那似一種發現有趣事物的眼神,也如覓得獵物時的渴望。

我不明白自己有何特點,能讓公瑾對我放出那種目光。

既是盼望,也是奢求的眼神。總讓自己不自在。

之後,兩人單獨的密談,攤掌一見:『火』字。他笑了。笑得開懷、笑得自豪。

『英雄所見略同啊!』他豪氣萬千地說了這麼一句,莫名地,我直覺認為那言不由衷。

或者該說,他隱瞞了其他內情。

而那內情,不是說了解就能了解的。

是他心底,最深沉、最深沉的秘密……。

「怎麼了?」

啊。孔明驚覺失儀,這才意識到他盯著周瑜好一陣子了。他略帶自我解嘲的口吻,苦笑道:「……諸多冒犯,請都督見諒。」

「沒的事,倒是先生怎麼了?直瞧著我發愣呢。」

「沒、沒事……。」孔明失措地別過眼。周瑜笑了笑。

又是這個笑容!

又是這個牢牢鎖住自己的笑容……。

你究竟想做什麼?回答我、回答我……。

「先生?」頓察孔明有異,周瑜憂心地喚。

「不……,沒事……,沒……事……。」孔明纖細的身子不穩地搖晃,終於,眼一黑──

「先生!」

先生──!

「嗯……。」

「如何?諸葛先生怎樣?」軍醫坐在床沿,把了脈,沉吟一會。起身後,周瑜擔心地問。

「先生五內屬寒,大概是受了寒氣,又不加保煖,才會害病的。」

受寒……。周瑜憶起昨晚頂著寒風在江中嬉戲的情景。真是糟糕!就告訴他別玩的嘛!像個孩子一樣……。

「諸葛先生的病並非大病,只要留心保煖,別接觸寒性的東西,例如:食物、冷水、冷風……等等的,再服數帖藥,很快就會恢復的。」

「好的,多謝大夫。不送。」軍醫一揖後離帳。

「……真是有夠麻煩的……。」周瑜搖頭苦笑向床邊踅來,蹲在床畔,輕輕握著孔明的手。赫然發現,孔明的手長得非常漂亮,指頭又細又長,膚質更是好得沒話說。

看來他這一整天都在硬撐,要不是自己剛好在旁邊,他早一頭栽進滾滾長江水裡,到時可不只是這小小的傷風了。

「……。」

話說回來,自己為何要去江畔呢?

文案是全批完了沒錯,但也沒必要去江邊吧……?

大概是因為他吧……。

他總是能緊緊攫住自己的目光啊……。

是打從何時如此在乎他的?

一開始,是為了抗曹,以及如雷貫耳的名聲才接近他,還嫉妒他那自己望塵莫及的過人才能,狠心想殺了他……。

但,越是相處,也越是發現,他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討人厭,反倒是器量狹小的自己比較沒人緣……。

從嫉妒,演變成敬重,現在是──

在乎。一種無可比擬的在乎。

他不像小喬,總給我一種依賴的感覺,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不需要倚靠,也不需要憐惜,更不需要保護。

他能自己照顧自己,他一個人就能夠把自己以及國家管理得很好。要不然,他那比之姜太公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極佳治國能力,便是全天下人捧出來,而非他自己的實際能力。

只是……

周瑜看了看孔明眉頭緊皺的痛苦神情,心頭微微一緊。

只是,為何他此時看來如此虛弱、如此無助?

「……你總是一個人吧……。」周瑜指尖輕觸顰蹙的眉心,欲紓解那令他心疼的糾結。他幽幽地說。

一個人過,累嗎?

一個人處,苦嗎?

一個人走,寂寞嗎?

沒來由的,周瑜很想好好疼惜眼前的人──即使不需要,也沒必要。

他就一直盯著孔明的臉發愣,猶如目光一移開,他的身影便會在腦中立刻消失似的。

「水……!」

「!?」周瑜回神,著急地緊握一下孔明略為低溫的手道:「什麼?你說什麼?」

「水……!」瘖啞的聲音虛弱而無力,孔明只能用如此簡潔的一個字,表達他想要些什麼。

水!周瑜三步併做兩步衝到桌前,七手八腳地倒了一杯茶,再急急忙忙衝回來,將孔明扶起,遞到他的唇邊,柔聲道:「小心點,別翻了。」小心翼翼地將杯子一點一點傾斜,怕的是孔明手沒力氣扶杯子,以及他一次喝太多嗆著。

「噗!咳咳咳……!」不想,茶方入喉,便給孔明硬生生悉數噴出,一丁點也沒吞進去。

「先生!沒事吧?先生!」周瑜慌張地不知如何是好,放下了茶杯,將孔明不住嗆咳的身子納入自己的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他。

「水……!」聽得出來孔明喉嚨乾得很難受!可是送給他的水根本沒辦法讓他喝下去!怎麼辦……!用手巾嗎?不行,要是他吞進去怎麼辦!有什麼法子可想呢……!

「水……!」孔明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上也泛著不正常的潮紅。他不自在地扭動身子,好似沒個姿勢舒服一般。

有了!周瑜靈機一動,之後又退卻。不行吧……,給他曉得他會怨死我的……。

「咳咳!」孔明痛苦的淚珠自眼角滾落,看得周瑜更是著急,可是他真的不能這麼做啊……!

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水……!」孔明的神情越趨痛苦,這乾啞對他而言,簡直是煎熬。

「水……!」

「……。」不管了!豁出去吧!

周瑜將一杯茶一飲而盡,面對孔明坐在床沿,雙手撐在他身體兩側,看著他的臉,神色不掩猶豫。

這樣……,真的好嗎?

孔明的眉心緊糾彷彿能擰出痛楚,滿臉的酡紅以及蒼白的雙唇,在在顯示出他目前有多麼不適。

「水……!」

……失禮了!先生。周瑜心一橫,俯首輕輕覆上。

驀然一陣清涼襲上孔明的唇,他不自覺輕啟唇舌,意識也稍稍恢復一些。

這只是單純餵水的行動,周瑜一點一滴地將水盡數送入孔明喉中。

「……。」周瑜緩緩離開,一張俊朗非凡的臉兒瞬間刷紅,看上去,好像比孔明還紅。

老天爺啊!您可千萬別怪罪於我啊!我是在救人哪!

鼎立東吳的青年才俊周瑜,從未感覺如此狼狽、尷尬過。

看了看孔明略為柔和的表情,他微微一笑。

撫上他的額頭。嗯,還算好,風寒未害到這兒。但我還是去弄盆水來好了,以防萬一。他起身。

將孔明蓋嚴了,再看看他一貫秀逸的臉龐,又是一笑。

沒一會兒,周瑜手中多了盆水及一條布巾回帳,置於床邊的地上,而自己則是跪坐在水盆旁邊。

看著孔明的臉,忽然發現,他長得的確不太像男人,相當的中性。

他算是很美的人,但美中不掩他的男性本質。

「都督大人。」一名士兵端著晚膳入帳,「屬下送晚膳來了。」邊說邊放在案上。

「先擱在那兒吧,可以下去了。」周瑜頭也不回地說。這麼晚了嗎?我怎麼一點感覺也沒……。

「是。」但他仍躊躇不去。

「還有事嗎?」周瑜回頭正視著他。

「……恕屬下直言,您這樣會壞了身子的。」

「我曉得,多謝你費心,下去吧。」周瑜笑著說。

「……是。」士兵無可奈何,只得領命。一個鞠躬後,離帳。

「唔……嗯……!」

「!?」趴在床邊的周瑜被一呻吟聲吵醒。怎麼搞的?自己怎麼睡著了?現在什麼時候了?看看帳外,漆黑一片,大概是深夜了吧。

「先生,您怎麼了?」孔明的頭不斷左右搖動,好容易放開的眉宇又擠成一團。一開一闔的唇,一直吐著氣。周瑜發覺不對勁,再撫上他的額頭。天!好燙!

趕忙敷了塊冷巾子,再出帳煎藥。

煎藥的同時,也不忘看看帳內患者的情形。

半晌,藥煎好了,周瑜盛了一碗,一口一口吹涼,細心餵著孔明。

藥飲畢,孔明又昏昏睡去。周瑜淡然一笑。

憶起兒時,害風寒時父母也是如此無微不至地照料自己……。沒想到會有一天,自己也會來照顧別人……。

而且還是照顧一個自己曾恨之入骨的人……。

人們都說世事難料、世事難料的,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啊……。

果真是『難料』啊……。周瑜自我解嘲地一笑。

周瑜站起,差點沒腳軟跌下去。跪太久了,腿麻……。他苦笑。

佇於帳口,今兒個難得老天賞臉,滿天星斗相互輝映,彷彿是某人的眼睛一般……。

一陣清風拂過,周瑜享受地閉上雙目。很久沒吹如此舒適的風了……。

──好久沒看見如此美麗的天色了。──

一句話猛然閃過他腦海,一愣,之後一笑。

……連這種時候都想著他……。

我想,我大概是不正常吧……。

之後,一連換了幾次濕巾,孔明始漸漸安穩下來。

再餵完孔明藥,周瑜拉嚴了被襦,看著他微顯平靜的睡顏,柔柔一笑。

復步出營帳,隨性坐在帳門邊,望向不知名的遠方,歎了口氣。

為何我頻頻有此種不明所以的心情……?

或許是離別時刻近了的緣故吧……。

或許……。

周瑜覺得,這理由根本不成理由,只算是讓自己安心的藉口。

但是,他真的找不道原因,為了讓自己平靜一些,只得用這種方法。他無奈。

天色轉為深沉而抑鬱,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壓在心頭,喘不過氣……。

夜風又起,拂過周瑜的臉、髮,也吹進他的心湖裡,一反千古的寧靜,掀起圈圈漣漪。

回頭看看熟睡中的孔明,自嘲了一下。

……今晨我還在抗拒這種事呢……,現在就……!

……不對,這好似是有預兆的,抑或是幕後有人在操縱一般……。

「唉……。」自己遭逢這種事,除了嘆氣,也還是嘆氣。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的?總覺得好像是自己意識所及,而又所不能及……。

一切的行為彷彿都不再是自己的理智決定,完全憑著感覺、直覺,甚至是情感走……。

這樣如何打勝仗、成就大事啊?他苦笑。

抬頭望著穹蒼,回憶一些片段──

其實,當初我就沒打算為難他,反倒是抱著興奮的心情,期待他大展身手,讓身為晚輩的自己開開眼界。

當然,我最初的確是很厭他、妒忌他,為了前後言行合一,我得在眾人面前佯裝器量狹隘的模樣。演技倒是不壞,連朝夕共處的子敬都給我瞞過。周瑜垂首一笑。

立軍令狀也是這個用意,我根本沒計劃履行。

他大概也看出來了吧……。我所有心思總逃不過他的法眼。

『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這句話說得真好啊。

我看見他立軍令狀的同時,以眼神告訴我:你等著看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好!我回應以笑。我要的就是這種對手。

果然,他不負我望,以奇招借得曹營箭逾十萬支,不但解決我方之軍備問題,也削減了敵方武器的數量威脅。

我笑了,滿意他的表現,他也答我以一笑。

頓時,我才發現,他真的是個十足的男性。

羽扇輕搖、談笑風生的他,此時正氣凜然、氣宇不凡,哪兒找一名女性有如此恢弘的氣度?

眉眼間傳遞出自信的神采,渾身散發著雄渾英氣,非一般人能夠比擬。

不愧是自己承認的對手。心裡對他的器重與敬愛又添了幾分。

慶功宴上,我也看出他不耐於我的讚賞,但我也看出他無法離去的原因。

是我的眼神將他牢牢鎖在當場,我也發現他眼中的疑惑與畏懼。

他試圖探勘我眼底的思緒,但很遺憾的,因為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他便更不可能明白。

宴後,以請教計策為由,我硬是留他下來。我察覺他不斷想避開、逃開。

兩人互看對方掌心,一模一樣的『火』字,我兩會心一笑,我更打從心底欣喜。

原來,你與我仍有部分相同,而我也有部分與你相似。

我倆並非完全相異的兩人。

『英雄所見略同。』我只淡淡說了這麼一句,但我也發現他目中除了懷疑,也還是懷疑。他不信我說的話。

沒錯,畢竟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明明不想說這個,我明明還有話要說的。

拉住他的手,莫名不想放。

他一驚,抽回手,匆匆離去。

頭一次看見他如此慌張失措的神情,我心裡得意。但對於他急欲逃離的態度,我感覺心傷。

沒有理由、沒有原因、沒有根據……。

顯然這些事情已跳脫出理論的範圍,不是靠智慧與知識就能解釋的。

「……。」

大概就是那個時候吧,在乎的種子已悄悄在心裡播下。

但是我很明白,這與我對小喬的情意不同,我倆為結髮連理,對彼此的情深意重是無可替代的。

對於他,感覺沒有愛如此粘膩,也並非友情如此單純。介在兩者之間,一種淡如水、如波濤洶湧般的情感,情思卻無比綿長,似亙古不絕的細水長流。

我們沒有分別,所以不是思念,而是一種在乎、重視。

不需要無時無刻地細心照料與陪伴,只渴望不同的兩顆心能毫無縫隙地貼近彼此。

不需要粘膩肉麻的甜言蜜語與關懷,但冀求相異的兩具靈魂能融為一體般彼此慰藉……。

只要這樣,我真的只要這樣,真的。

但,是不可能的吧……。

「唔……嗯……。」

「!?」孔明的呻吟抽回周瑜的思維,他倏地起身,步至孔明身邊,柔聲道:「怎麼了?先生。」

「冷……!」

冷?看了看孔明的臉,已不再通紅,反倒是比紙帛更甚的死白,雙唇紫得可怕。他握上孔明的手,冰冷如江水的體溫無情地襲來。周瑜俊眉一皺。怎麼冷成這樣?

「好……冷……!」孔明原本就瘦細的身子,此時看來更為瘦弱。他不住地顫抖著,連聲音都是用抖的。

怎麼辦?現在燒熱水也來不及了,怎麼辦?

「冷……!」孔明緊握周瑜的手,這對他來說是唯一的溫煖。施力之猛,孔明的手指節泛白,周瑜的手則是被掐紅一大片。

「……。」周瑜有點無言,也有點無力。……算了,這件事比──要好的多了。只是希望他隔天一早別大叫就是……。

「失禮了。」

他熄了燈,解了髮帶,卸下上半身的衣裳,再卸去孔明上半身的衣裳。

爬進被窩裡,孔明感覺到有一股熱流傳來,反射性往那兒靠,而周瑜便是順勢將他摟緊。

天哪!他身子真的很冷!彷彿比昨夜的江水更冷!周瑜皺了皺眉,不自覺將孔明的身子摟得更緊。

……有種被戲弄的感覺……。又是口乾、又是體寒的……,總給他整得尷尬,裡外不是人……。

不會是上天替他報復我昨晚六次戲他吧?評估了一下,好像有這個可能。

……罷,懷疑病人是沒什麼良心的,他也不想這樣吧。周瑜看著孔明平順下來的神情,微笑了一會。

「好好睡吧。」周瑜拉嚴衾褥,柔聲道。

周瑜調了個兩人都舒服的姿勢,闔上眼,逐漸進入夢鄉。

帳外的星光仍舊閃耀,夜風依然吹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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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後…(準備逃跑)

  我…還…沒…寫…完…(逃)

  我打算寫到赤壁之戰,然後他倆分開那裡…

  至於要不要像月光一樣是個好結局呢∼我還在考慮∼(畢竟都有家室了啊∼好想哭∼瑜哥∼亮兒∼你們這麼早結婚做什麼啦∼QQ)

  現在在瘋公孫策、展昭、白玉堂…(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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